第二日,从儿邑、平邑赶来的右旅将士将四方要道占据已定,虎缶逼子当拿出阴符,传令带兵的各族族长入东戍商议军情。待将各族首脑控制住后,子禽坐镇东戍指挥,虎缶则持铜节赴族兵营中,一番慷慨陈词,说得族兵中年轻气盛者跃跃欲试,欲加入王师,搏个封妻荫子。但是,欲险中求富贵者毕竟只是少数,虎缶命人清点,应募入伍者不过一百余人。
曾淇见情势不如人意,派虎爪去请子禽。子禽问清缘故,也不亲至,派一大行正带领几十名什长、伍长前来,一番威吓外加劝诱,族兵皆是普通族众邑人,哪里经得起王师老兵油子的百般恫吓,两天之内便又有一千七百余人应募。
至此,奄都征兵也大功告成,虎缶留下愿意加入王师的一千八百余族兵,由子禽整训,至于其余九百余人则交由右旅士卒严加看管。整训十余日后,一千八百余新募士卒,留五百人充实左师右旅,剩下一千三百余人则由子禽派一行老兵督率,外加随族兵出征的七百多奴仆,全数整队携带着奄都各族用来抵御敌寇的粮粟军器,奔赴殷都而去。
再过五日,待新募士卒行远,而五百充实右旅之卒业已分派到各大行军中,虎缶才下令将各族族长和剩余九百余族兵放归。此时大局已定,更何况奄都各大族经此次募兵,实力大损,不仅少了大量精壮族众,积贮多年的粮粟军器俱被征用,几年内无力与驻扎在奄都的右旅叫板。子尚及各族族长只得忍气吞声,继续蛰伏。
甘盘听罢,笑道:“奄都远不如亳都繁华富庶,人口户数亦是奄都较少。然从虎君募兵数目来看,亳都募得一千七百余人,随军役隶五百余,而奄都募卒一千八百余,外加七百多奴仆。粮粟军器等物也是奄都征得较多,看来奄都子尚这回是元气大伤啊。”
虎缶也笑笑,答道:“奄都大族俱是为了自保田庄家产而出兵,自然全力而为。亳都大族乃应王命之召,是故有所保留,未尽全力也是寻常之举。”
子昭却一脸肃穆,道:“各邑大族皆以私利为重,以公义为末,乃至罔顾社稷安危,此商道之所以不振,天下之所以不安也。”
甘盘击掌赞道:“殿下能由征兵小事而见天下大义,诚可赞也。然,逐利而忘义,重私而轻公,人之本性也。执天下者当由人性导之,使人皆由逐私而利公,则天下大安。”
子昭不解,问道:“何谓‘逐私而利公’?”
甘盘答道:“世间之人,十之八九贪金贝而舍大义,本性难移。治世者当以利导之,使其逐利营私之举能有利于公,则可治天下。古之圣王如此,今亦如此。此番河东兆征兵,光炡、子柑、彭白能助虎君,皆为私利耳,然逐利之余能助国家之事,则大善也。”
子昭听闻师傅说自己亲舅全为私利而帮助虎缶,心有不快,但也无话辩驳。倒是曾淇接话道:“小女子不识天下大义,只知能使世人安泰便是善事。我家少主此次为国征兵筹粮,是助王师抵御敌寇,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兵灾战祸之苦。光大人等人助我少主,即是助王师,便是行善事。”
虎缶知道曾淇又想起了战死的父亲和悲伤病故的母亲,伸手过去握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甘盘不愿与曾淇争辩,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论说私利与大义。
虎缶又谈了很多此番前去河东兆的见闻轶事,甘盘、子昭等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觉夜色已深。直到虎负提醒,众人方才发觉时辰已晚,各自回到竹屋之中歇息。
子昭将自己所居竹屋让与曾淇,与攸几、鬼殳和羊井挤住在一间大竹屋中。子昭伴着其余三人如雷的鼾声,心中挂念远在殷都和亳都的亲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于是披上件深衣,推门出院,意欲在林中空地中散散心。
子昭来到竹林边,沿着林间小溪信步而行,深秋以来溪水水势日渐减小,正如子昭心中的少年雄心,随着山中岁月流逝而逐渐消弭。正意兴阑珊间,子昭在淙淙溪水声中,仿佛听到清亮的女声。循声而去,又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子昭驻足闻听,辨出正是虎缶与曾淇的声音。
子昭猜到二人定是在说情话,默念“君子当成人之美,而不败人佳事”,正欲转身悄悄离去,却听曾淇说道:“若要凭此次功劳求大王召回太子殿下,恐怕有大忌讳。”
子昭一听二人所说不是情话,倒与自己有关,好奇之心战胜君子之德,驻足屏息,侧耳倾听。
虎缶道:“两月前离殷都之时,都中传言已然沸沸,皆不利于殿下,却无人为太子发仗义之声。太子乃大王嫡长子,德才兼备,我二人又为总角之交。若不趁此建功之时请大王召回太子,更待何时?你说的忌讳,是臣子不能妄议储君之事。我岂能为一己安危,不顾大义?”
曾淇叹道:“方才贤者言‘世人十之八九贪金贝而舍大义’,我看你是那十之一二。哎,你要飞蛾扑火,我便陪你。”
虎缶道:“这未必是火坑,你休要急着咒我。便是我进了天牢,定在其中修书一片,请父侯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若是让你嫁与都中权贵,便能救我出牢,你嫁是不嫁?”
曾淇提高声音道:“又拿此事说笑,越来越不像话。若是救你,嫁牛嫁马都行。你我在奄都泗水边,山河之神面前,指天起誓,可不是儿戏,你再妄言,小心神灵降下责罚。”
虎缶笑道:“最近事务繁忙,那夜的誓言,我倒有些记不清了。绿衣,你再说一遍,我好牢牢记下。”
曾淇道:“你就是诓我说那些誓盟许身之语,我再痴傻,也不会上第二次当了。”
虎缶又道:“你说的‘小女曾淇,愿与虎缶结为夫妇,此心不渝’,这句话我听百遍千回也不厌,就请绿衣再说一遍罢。”
子昭听得此时二人言语中逐渐夹杂喘息之声,好奇之心大起,探头去看。只见月光映照之下,溪边地上铺着一张羊皮大衾,二人坐在皮衾之上。仔细看去,正是虎缶一手搂着曾淇,另一只手正伸入爱侣的衣襟之中,曾淇的双臂搂着虎缶的脖颈。此时二人情到浓处,正在爱抚亲吻,怕是子昭再走近些二人也难以察觉。
子昭略觉不妥,正欲转身离去,却听曾淇喃喃低语:“少菟,不可,还未成婚,未拜祖宗,不可行此事。”
虎缶恋恋不舍地移开嘴唇,深情说道:“好,依你,返回殷都我们便成婚。”说罢,又将嘴唇吻了下去。
纵是子昭不经人事,也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该再看下去了。于是,子昭咽了咽口水,转身蹑手蹑脚地离开,隐入月光照耀不到的竹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