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殿下不必担心,医女捡药都是些妇人方子,通常不会记得如太医院那般清晰,更不会录入库房档案。奴婢虽无品阶,但也有无品阶的好处。”
“如此便好。”我放下心来。
“殿下既要保密,便还是在人前唤奴婢清茉吧。奴婢是在担不起这一声大人。”闻清茉再次叩首道,“若殿下无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每日,闻清茉都来星辉宫为我上药,身下持续的疼痛提醒着我那晚在星辉宫的不伦行径,令我夜不能寐。
不过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女儿的安危。这几日,星辉宫经过清理之后,又有闻清茉为安儿治病,这些时日,安儿已经进食正常了。我每日守在她的摇篮前看着她,不让她碰到任何可疑之物。闻清茉在检查完所有物品之后,终于在小容的帕子上找到了端倪。
“殿下,此帕应是被浸染过药水,侍女每每为小殿下擦拭口鼻,便会在小殿下口鼻周留下药物,小殿下很容易食入口中。而这帕上之物十分罕见,奴婢查阅古籍才发现,此物名为‘莫鸨’,本指来自北疆的一种鸟儿,因其不会发声,又被叫做哑巴鸟。而这毒物便是提取自莫鸨鸟的食物,即同名之花的茎叶,取其至哑含义。日积月累服用,便会伤喉致哑。”闻清茉言语清晰,字字重击在我耳边。
“你如何确定,安儿所中之毒便是莫鸨?”
闻清茉将帕子呈上,楚烟递到我眼前。四四方方的月白色帕子边角有兰草刺绣,帕面干净整洁,并无异样。
“奴婢家中世代行医,也认得些毒物。殿下细看这帕子,边线呈蓝靛,帕面月白,且有草木异香。可是这帕子的边线并不都是蓝靛,半边颜色深些,半边浅些,一看便是人为染成。且寻常花草的茎叶汁液都为青碧,只有莫鸨花的茎叶汁为蓝靛色。太医局正巧有从前北疆进贡的莫鸨花,结合这草木香气,奴婢便知晓。”
见她言之凿凿,与我手中帕子相符,我也信了,担忧道:“那可有解法?长安尚且年幼,可会因此终身无法言语……”
“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是提取自花草,便有应对之物,奴婢从书上得知,莫鸨鸟天生不会言语,但能够食之无恙,便是由于自身有解毒的能力,倘若能够得到莫鸨鸟,将其夜香入药,便可解毒。下毒之人很是谨慎,手帕承药,也不敢下重剂,因此小殿下的喉部虽有受损,但只要服下解药,也可痊愈。否则,以奴婢的医术,也只能维持小殿下现状。日后说话,怕是嗓音粗砺,难得雅音。”闻清茉道。
“你方才说,这鸟和花,都在北疆?是只在北疆才有么?”
“正是,此花根茎呈蓝靛色,甚是罕见。外敷可镇痛止淤,从前北疆进贡,在太医院存了些枯花,若非如此,奴婢也未曾见过实物。奴婢已经查看过太医局文册,近半年来,并没有哪个宫中支取过此物。”闻清茉道。
我的后背忽然升起一阵寒意。也就是说,下毒之人要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太医局偷取此花,要么便是去过北疆……身边我所认识之人中,除了哥哥和盛延去过北疆,便再没有人了!
可是哥哥怎么会害我的安儿呢?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便是再无法理解,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段和本领。就如同那年陆君兮假装小产,只有我与太后有这样的手段可以做到。这后宫之中,庄太医是太后的人,都不曾道明安儿中毒真相,只有她能得太后这般默许,只有她的父亲去过北疆,也只有她有这般心思。
指甲嵌入掌心,阵阵刺痛提醒着我,原来她的心肠如此狠毒。小容正是从前桢王府的旧仆,或许早已被她买通?可是,她怎会对我的安儿有这般恶意?
心中疑虑甚多,也只能叫来小容当面对质一番了。心中有了盘算,我又道:“安儿的解药,本宫自会想法子。此番能够察觉安儿被毒害,悬崖勒马,全靠了闻大人。闻大人便是本宫与昭阳公主的大恩人,请大人受本宫一拜!”说罢,我起身,深深向闻清茉屈膝行礼。
“殿下怎可!快请起!”闻清茉眼疾手快将我拦住,急声道,“奴婢职责本就在此,殿下何须言谢!”
我坚持道:“闻大人杏林春手,乃是真正的医者,该与太医局的太医门同享俸禄,实在不该这般妄自菲薄。依本宫看,应当向陛下进谏,封你为太医丞才是。”
闻言,闻清茉不再阻拦,转而跪在我跟前,深深叩首道:“家姐曾深受殿下照拂,哪怕遭遇宫变,先皇驾崩,家姐也得殿下关照求了一条生路,在感业寺安度余生。奴婢不过是在替家姐回报殿下罢了!”
听她如此说,我才将她与闻昭薇联系在一起。“你的姐姐,可是从前的怡婕妤?”
闻清茉不曾抬头:“正是。家姐乃是先皇婕妤闻昭薇,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她?”
闻昭薇美艳动人的瑰丽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我不禁开始回想到底帮过她什么。仿佛除了多走动些,并未过多关照她。先皇妃嫔能够去感业寺修行,而非殉葬,也是哥哥为了保我而做的周全之举,并非我谏言。也许在闻清茉的眼里,是我劝哥哥如此做的吧。
“如何不记得?从前本宫初入宫中,便与你姐姐一见如故,若非她倾心相助,本宫不会那么快就执掌凤印。后宫姐妹本就要互相帮衬,本宫也并未过多关照她,只是常常一起消磨时光罢了。”
“殿下此言差矣。从前您做贵妃时,能够常召家姐在跟走动,也是对她的恩赐。家姐小产后便无宠,若无殿下照拂,又岂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稳居婕妤之位?要知道,宁淑仪被废,贵妃之下,便是婕妤。”闻清茉抬首,言辞恳綮,眉眼中尽是感激之情,又面露忧色,“先皇去后,殿下未能离开内宫,小殿下遭人暗算,就连您也……举步维艰。若殿下不嫌弃,奴婢愿为殿下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她这也算是对我投诚了么?与她姐姐当年倒是一般无二。我如今已经不再是帝王的妃子,可是那晚之事让我不得不在为自己谋算,况且长安也离不了她的诊治。
我将她扶起,自己也缓缓起身:“清茉,本宫只是先皇遗孀,虽贵为长公主,也只是陛下念着从前的情分,并没有什么实权。若你跟了我,怕并不是一个稳妥的靠山,即使这样,你也愿意?”
眼前女子目光坚定,无怨无悔道:“殿下,您是这天底下除家姐之外,第一个说奴婢堪当医者的人。若说从前只是为了报恩,如今便是将殿下视为知己。如今殿下遭奸人暗害,奴婢岂能袖手旁观?从今往后,殿下的敌人便是奴婢的敌人。奴婢医术浅薄,但是神不知鬼不觉帮助殿下除去不喜之人,尚且能够协助一二。如今奴婢便有一计。”
我示意她继续。
“恕奴婢斗胆,这毒药虽是从宫女小容的帕子上发现,但后宫栽赃陷害之事甚多,若此事真是小容所为,为何还要将这证物留着给殿下调查,何不事先销毁?”
她说的并无道理。小容是哥哥专程指派给我照顾长安之人,若是安儿出事,第一个问责之人便是她,在自己的手帕上下药,岂不愚蠢。且她从前也未曾受管文仪差遣,若是她奉了管文仪旨意来害安儿,为什么不销毁证物,还等着我来查?手帕之事,她是否真的知情?难道哥哥……他知晓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按捺着这可怕的想法。倘若真的是她,那么哥哥是否会严惩管文仪?宫变那日,是宁国公率领管家军攻破朱雀门,如此功臣,哥哥是否真的会动管氏?哥哥登基不满半年,此时皇后获罪,朝局必定动荡,管氏若被逼急了,会否再次造反,拥兵自立呢?我不敢再想。
此事牵扯甚广,若是贸然问责反而不好。闻清茉是真正为我着想才会如此说。我已对她刮目相待,欲拉着她坐在我身边,温言道:“依清茉看,应该如何应对?”
“奴婢确有一计,请殿下附耳细听。”我配合地朝她前倾了身子,她低声在我耳边言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