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按霍去病的意见安置了匈奴归降者,自此后,汉陇西、上郡等边境再无匈奴骚扰,边境戍卒减消一半。
公孙敖、张骞、苏建变为庶人后,每日闲来无事就聚到卫青府上。卫青如今虽顶着大将军的职衔,皇上有军事上的行动,多找霍去病等商议。多年忙碌,一下子闲起来,都有些无所措。一日,苏建弄回来一架古战车,木质,两轮,虽年代久远,但看起来还很结实。这种战车在古时对阵时极为常用,而如今人多崇尚骑兵,这些战车也就被人遗忘了。
苏建道:“我想着,当时我与匈奴决战,三千人被几万人围歼,若是当时有战车围起来,作为堡垒,既可防御也可阻挡匈奴弓箭,如此也不至于被人全歼,等不到救援。”
公孙敖道:“这是个好主意,荒漠作战,没有防御工事,只能血肉之躯顶着乱箭上,确实容易伤亡。但有另一问题,我们长途奔袭,带着这么笨重的东西极为不便。”
卫青道:“我们可以找工匠对之进行改良,要更轻便、更快,战车与运粮车合二为一,进行防御战时可做战车,长途奔袭时,作为运粮车补给粮食供应。”
公孙敖叫道:“若如此,那就太好了。”
有人告知大将军卫青每日与三个庶人和工匠们一起围着一架古战车转,皇上听后心底轻蔑一笑,心下倒是安心不少。
“听闻皇上新得休屠王太子日磾,日磾本在宫里养马,皇上偶见,大为赏识,当日就赐沐浴、衣冠,拜为马监,侍中。众人都讥讽皇上得一胡儿反贵重之。皇上听后反而更加亲幸日磾,升为驸马都尉,赐姓为金。可见你我这些老家伙真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张骞感叹道。
卫青沉吟,心底一股莫名的厌恶,想也不想道:“一言予天堂,一言予地狱,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不然如何在这天下人面前显示他天神一样的存在。总是一副众人皆愚,唯有他最聪明的样子,他哪里会管他人如何想?狂妄自大,玩弄权势。”
张骞、苏建和公孙敖皆面面相觑,一脸惊愕的同时,也是各自有各自的一把辛酸泪。
“愣怔什么,我只是将你们心底的话说出而已。”卫青道。
公孙敖慌忙道:“陛下做太子时我就跟着,皇上是自少年时就傲视众人,唯我独尊。”
张骞缓缓道:“我出使西域,九死一生,十余年方回,位不过校尉,今得一胡儿,只因皇上看着喜爱,就能得都尉,不能不让人心寒。汲黯大人谏言皇上不要滥杀人才,皇上道:‘何世无才,有才而不能为我所用,不杀何为?’。在皇上眼中,我们也都不过是可以随时可杀而已。”
苏建看了看独自感叹的张骞,也忙道:“我本就是个小人物,有幸跟着大将军立功封侯,如今是庶人一身轻,皇上也许都记不起还有我这号人,但心底也免不了时有怨望。”
当然,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就是再几番感叹,也代替不了今日的无奈和落拓,他们其实对金日磾是充满艳羡的,他们都期待皇上何时能看他们一眼。
“怨望倒可不必,皇上需要人帮他实现雄心壮志,我们将战车改装好了,皇上定然高兴。”卫青道。
三人都点头称是,重新开始研究战车,半日方回。
“你怎么和他们说了哪些个话?我都吓出了一身汗。”宫卿道。
“我也是一时所想,没留意就出了口。”卫青道。
“好在他们都表了态,谁泄漏了都没有好下场。”宫卿道。
“他们也不傻,有我这棵树,他们就不算真正的庶人,否则就真是庶人了。”卫青叹道。
“那倒是。”宫卿道,心底便更放心了些。
秋天,匈奴率万人入侵右北平和定襄,抢掠戮杀百人而去。于是,皇上令代郡太守守卫定襄,启用苏建为代郡太守,苏建于卫青府上辞行。“匈奴未灭,你我都当砥砺前行,为国建功立业。”卫青对苏建道,其实也是对自己说。“我攻打匈奴,绝不是为了皇上个人野心,而是为整个国家和边塞的军民。”如此想着,卫青那颗有些颓丧的心便振奋了一些。
年底,武钢车造好,皇上大加赞赏,令工匠大量打造用于对敌作战,并赏赐几个改造有功的工匠。卫青、公孙敖、张骞辛苦几个月,也终于露出笑容,听闻皇上只赏赐工匠,卫青还无所谓,公孙敖、张骞心中不免失落。众人正议论间,宫人大叫“皇上,李夫人生了皇子。”。李夫人小产几次,终于得生皇子,皇上一听满脸喜色,大步向后宫走去。卫青、公孙敖、张骞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都多了一分凝重。
李夫人终得生子,皇上十分高兴,赐名刘髆,“髆”同“膊”,希望儿子能成为他的左臂右膀,封李夫人兄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李延年自小和妹妹一起习音律,小时由于犯罪受了腐刑,李延年便在宫中掌管歌舞。
李夫人生子让皇后感到空前的不安,宫卿从宫里出来,回味儿皇后的话,全是劝诫卫家人安分守法,让卫青和霍去病定要齐心,不要让人离间了去。霍去病风头如今正盛,皇上也有意要让霍去病压一下卫青,连宫卿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别说朝堂上那些个人精。如今李夫人生子更得宠,按照皇上一贯的套路,李夫人的几个兄长也将很快占据要位,听说其中还有一个习武的李广利。宫卿看着外面熙攘的行人和偶尔走过的乞丐,世人都在为生存奔波劳碌,他们都艳羡的看着自己的朱轮马车。他们可知坐在朱轮马车里的人也同样为世事忧愁,为利益劳碌,不同的是,他们尚有可退之路,而这些朱轮马车里的人则是要么进,要么粉身碎骨。
等宫卿回到府上,家监正等着她,问她山东水灾,着人捐银子,府上应该捐多少。宫卿道:“既然是救灾,那就往多里备着,先拿出一千金来,等侯爷回来后决定。去各府上多打听一下,看他们各府都捐多少。”家监领了命令走了。宫卿心里还是十分不清净,几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卫青说。
卫青至深夜方回。“怎么还不睡?”卫青道。
“我这心里不清净,从皇后那里回来,她话里话外,意思是皇上对太子不甚满意,太子温恭,不似皇上小时聪慧。如今李夫人生子,皇后是太担心太子。”宫卿道。
“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而已,能不能长大,又能长成何样都还没有定,过早的担心无益,你只让她好生教养太子比什么都强。”卫青道。
“皇后还提了霍去病,说本是亲人,别让人离间了去。”宫卿小心翼翼地看着卫青道,自从卫青和霍去病朝堂争执后,霍去病已有大半年不到府上,连过年都没来,宫卿也是担心。
卫青沉思半日方道:“皇上是想用他来压制我,不遂了皇上的意,他怎能善罢甘休?下次见皇后,让她不必过去担心。去病虽然骄矜,可还不至伤害你我。”
“那是自然,那孩子我看着长大,从小就有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劲头,如今也真是睥睨天下了。”宫卿笑道。
卫青脸上不豫,酸不拉唧地道:“如此喜欢?”
宫卿岂不知男人心底那点子自尊需求,笑道:“在我心里,你是巍峨如泰山,正因你,我才能俯瞰众峰,不然,谁给我的胆子,去嚼舌堂堂冠军侯骠骑将军。”
卫青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觉刚才那股子不舒服纯属多余,久不打仗,难道他也脆弱了不成?
“秦始皇一统六国,封禅泰山。如今皇上经营四方,匈奴稍退,便打算攻打西南,建昆明湖演习水战,皇上是否也想封禅泰山?”宫卿道。
“举国之力,两世之积,逞一人之雄心,未尝算难事。”卫青道。
“理是这个理,只是,如今山东大水,开仓赈济,粮食仍旧不够,不得已将七十万人迁至新秦中,如今国库已拿不出钱。今日有官吏来给山东受灾百姓募捐,我让家监备了一千金,我想着这样的事虽是国家的事,但既然让我们出钱了,就不好太少,还等你来决定。”
“这样小事,你看着捐就行。”卫青道。
“我是想着国家出了大灾,人都要饿死了,府库里的粮食都不够赈灾的,皇上还是要打匈奴?”宫卿问。
“秋猎时,众武将对匈奴依旧扰边充满义愤。历经十几年,耗资巨百万,却不曾将匈奴真正打退。如今匈奴单于听从赵信计谋,将王廷迁至漠北。以为漠北距离汉遥远,汉兵轻易不会越过茫茫沙漠和戈壁到达漠北。皇上听闻后道:‘他以为我去不得,我偏去得。’于是大征士兵、马匹,准备明年春天一举灭掉匈奴。”卫青道。
“灭匈奴是大事,可如今人都吃不饱,哪里来的粮食喂马?”宫卿问。
“这应是大司农要想的事了,只要皇上要打,我能做的只是千方百计打胜。”卫青道。
宫卿看了看卫青脸上不知何时爬上眼角的皱纹和发间的银丝,一时心疼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