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02 雀鸟腾飞望长空,汲水楼上闻墨香(2 / 2)听风旧事首页

“这怎么能叫做浪费时间呢?我觉得这是大事啊。我本来打算让罗姑娘与我说说她的故事的,然后我记下来。”张宝游把自己的册子拿出来给张宝宁看,“你看,其他人的故事都很有趣,要是记下来编纂成书,必会流传千古。”

“别人都是记载王侯将相,就你记载市井小民,我觉得你的书以后会变成厕纸的。”

张宝游被此话噎到,把册子来回看了几遍,卷收回原样,放进衣襟之间,轻咳两声,道:“你……你不要再说了,文学来源于生活,我相信以后会有人慧眼识珠,懂得我所写东西的价值。”

“反正我不懂你说的价值。我与你不同,我以后是要编写天下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的,前人的此类故事整理零散,从无系统体系,我要做那第一人!”

“那我收集的资料你会喜欢的,回去后我把那些东西整理之后送去你院里怎么样?”

“好啊。不过我还是要回家,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吧。”

张宝游还没来得及拉住张宝宁,便见她匆匆跟张宝游道别,就一溜烟地跑下楼去。

看烧火之事迫在眉睫,赶紧回去把那条破裙子缝补好,就可以去隔壁云水镇了。

汲水阁中众人一直以来都见张宝宁,知晓她身份,也知晓她偶尔会风风火火,见她着急忙慌地离开,有些平日与她相熟的进入汲水阁看书之人,都与她说了再会,而她也礼貌地笑着回了再会。

只是方才下到一楼,她推开后门之际,一阵风卷来,迷晃人眼,她踏出去的脚步蓦地收回,汲水阁后院的几转长廊之后,便是张府的后门,可她没入长廊,却被风卷进了汲水阁在众人口中神秘的第九楼。

汲水阁第九楼里,书籍众多,塑着封,每一本都泛着黄,完好无损地放在每一层的书架上。第九层的书与其他八楼的书多数并无二致,少数是居于汲水阁中的修士仙人所找到的孤本,后来一本又一本,全都被三山书仙童和紫竹笔仙送进了第九层中。

张宝宁看见梳着双髻,外表与她年龄相仿的道童拿着一本书,和背着一支巨大毛笔的,雌雄难辨的笔仙划界而坐。

“小仙童!”张宝宁对今日能见到三山书仙童很是吃惊,方才被兄长所扰的心绪豁然开朗。

张氏一族,除了几百年前得了仙缘的先祖,就属她和小仙童的关系最好。张氏对小仙童是持束之高阁的态度的,小仙童从不作恶,也从不做善,他来到此处,鲜为人知,除了张家人。

外人都知张氏养有仙人,只是从来不知是谁,此仙人也从来不显圣。否则也不会使得当年汲水阁遭大火,毁去阁中藏书大半,而且张氏从来没有族人高寿,容貌依旧。

汲水阁有秘密,是众所周知,只是只有上到汲水阁第五楼的人,才能听见此处的秘密。

因岑与奕聪十年前就上了第五楼,此后十年,再也没有出过汲水阁,容貌也没有任何变化。

张氏先祖当年建起汲水阁时,便在族中留言“能上汲水阁五楼者,皆是大材。今后定要以礼相待,尊敬再三。”

因着先祖之言,张氏隐隐约约感到二人非同寻常,如同其他上了五楼的人一样,张氏奉他们为上宾,他们有什么需求,也派人出去帮忙,而不是由二人亲自出去。

汲水阁的规矩是“阅尽一层书,再上一层楼”,但为何以五楼为界,又为何上到五楼之后的人张氏皆以礼相待,无人可知。

张氏相隔几百年,再有族人能与小仙童有缘,自是大喜,只是他们也都忧愁张宝宁与小仙童走太近,怕他又哄张宝宁去修仙,自从以后音讯全无。

当年张氏先祖张继善之幼弟张继楼便是如此,一去不返。

“你找我有事吗?我很忙来着,不然我就和你在这里玩一会儿了。”

张宝宁开心地走向三山书仙童,她叫三山书并不用尊称。

家中人大多皆以“小神仙”或是“小仙人”尊称三山书,便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一人一个小仙童地叫着。起初张宝游也是称三山书为“小仙人”,后来慢慢地,随着自家妹子叫了小仙童。

三山书从不在乎他人对他如何称呼,对张宝宁也是真喜爱,就如她对三山书一向也是喜爱。

张宝宁对三山书不止是玩伴的态度,更是朋友与张氏一族的护家神。

即使三山书与张氏族人都未曾承认过护家神这一身份。

三山书曾说自己与祖上一个女孩很像,但他不说是谁,张宝宁也不好奇。张氏一族这么多年来,人数众多,就算三山书说了,她也不晓得那人是谁,她才不会专门为了这个名字去翻厚厚的族谱呢。不过这也让张宝宁知道他与张氏一族的渊源很深,张宝宁为此也格外尊重这个从来不会长大的仙童前辈。

爹娘从来不与她说这个,许是因为幼时一事,他们对三山书存在了畏惧之心。

“你看的什么书?”张宝宁弯腰看了一眼仙童手中拿着的书封,“《曦陆·异物志(图文简版)》……”她将书名念了出来。

三山书是个皮肤白皙,容貌清秀的少年,外貌十三四岁的模样,他曾经浑身萦绕仙气,一看便非凡尘中人,后来他不顾建起汲水阁之张氏先祖,张思诺在弥留人间的最后的劝阻,将一身仙骨仙气尽数抽出,而后埋在汲水阁地基之中。

可除了故去的张思诺,张氏一族之后再无人知他做的事,一直到张思诺当年所占卜之事成真,天南地北,所剩无几的张氏族人不约而同因为同一个目的回到了雀鸟镇,在汲水阁的遗址上,他们望着夕阳,竟然在日暮中看见最盛大的霞光,霞光中,隐藏着千百年前张思诺与三山书的故事。

他曾着蓝衣,随着飞鸟映入张思诺眼帘,如今一袭灰衣,端坐在汲水阁的第九楼中,还是当年模样。

三山书把视线从书中挪到张宝宁脸上,见她的笑容,也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很忙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这书给你了。回去吧,祝你玩得开心。”

“哎哎,等等……”

张宝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三山书就把书塞给张宝宁,然后让她回到了汲水阁的后门。

方才那面像是恍惚一梦,张宝宁手中拿着三山书给她的书,见书页页面停留在东曦陆--湖州-清水城-云水镇,其上画着云水镇最出名的是一朵花——据说具有极高药用价值的云水莲。

哎呀,小仙童是不是偷偷用仙术偷听我心里话了。他怎么知道我要去云水镇。

张宝宁合上书,拍掌自言自语,往张府后门方向走去,道:“他是小神仙嘛,自是知道我要去云水镇玩……”

张家大院后宅内,有一处临湖的亭子,湖内上一年的残荷枯枝还在里面,碧波轻漾,湖中豢养的锦鲤时不时出来换气,湖面上常起白色的泡泡。

那水常令府中的孩子不适,他们都说这里面臭得可以熏死人,可是实际上,这池子半年修整一次,确是没什么味道的,而且水也不似那样浑绿,孩子们嘴上如此,幼时却也把这当成一个玩耍的地方,尤其夏日荷花再开时,划着小舟去摘莲花莲蓬,那漾开的笑脸又说这池子开的花真好看。

亭内,体态微胖,面容却是姣好的妇人坐在石凳上,她享受着桌上茶点,吹着微风,也算惬意。

旁边摆了一张架起来的大绣棚,绣棚前坐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针线,双脚踩空,每次当双脚情不自禁微微晃起时,又被她强行按捺住了,她在母亲面前可不敢乱晃脚,以免说教,只得皱眉嘟嘴苦恼地看着绣棚上被撕扯出极大一个破洞的下裙。

张宝宁才回来,就火急火燎的到她母亲的院里找她母亲说哥哥的事情办完了,快快快,把那件破裙子给我,我补好之后我们就出发去云水镇。

还没有去云水镇,张宝宁的心思却已经飞远,罗云琦只得耐心教张宝宁把自己衣裳重新缝好,身后罗云琦的贴身丫鬟端着木盘在一旁偷笑。

“你看你,心思都不知道飞哪去了。你要去听云水镇上从北来的那一班子搜集来的奇闻轶事,要是再不快些,这明日最后一天的场次就要散去,你便要后悔莫及了。”

“娘,你明知我想去,还在那里埋汰我,都怪我大哥,浪费我时间。也怪我,我不爱女工,这衣服都破了一个洞了,丢了便是,你却还是叫我缝好再穿,我若缝得太丑,你怕是又会骂我,责难我怎么整日跟个疯丫头似的。”

此话说穿了罗云琦某些心思,她却强作镇定,她是希望张宝宁能够学会女红的,便说:“我骂你做甚,那是你的衣裳,是你以后还要穿出去的,要是缝得丑,那不是你自己的缘故吗,叫你绣朵花,你绣成毛毛虫。”

罗云琦站起身,走到张宝宁身后看她绣的花,不禁摇头。

“便是咱家再多钱,也不得这般挥霍,要是你每坏一条裙子衣裳便丢弃,照你惹是生非的速度,我们家怕是要完蛋了。你比你哥哥还要闹腾。他爱读书,但是更爱骑着马出去瞎晃。他说他是去走访民间,取材于民,我知道他最近又想了个好东西,想为百姓们收集故事诗歌那些东西订装成册,他说他将来要去考取功名,回来为雀鸟镇上百姓服务,不过首先他想先将老百姓的故事写出来。千百年来,鲜少有读书人写老百姓,他说他想做第一人。他向来是个想什么便做什么的,不然也不会明明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娘,我说了,不要将我与哥哥比!”张宝宁蓦地生气了,将针扎在绣棚上,“我知道哥哥优秀,可我也优秀。我和他不一样,他想为市井小民写书,想考取功名,我虽也想写书,但我和他的赛道不一样,我是要做诗人的。”

“还有,咱家钱财哪里我一个人就能败完的?大哥才是那个乱花钱的人,外面的人都叫大哥‘散财童子’呢,因为他总是花钱买别人的故事,看见可怜的人就忍不住把自己身上的钱给出去,而且你和爹不是总夸大哥这样子有先祖之风吗,啧,‘钱去了,在有用的地方,才能生出更多的钱’。”女孩哼了一声,不甚在意,重新把针拿起,努力把裙上毛毛虫改绣成一朵花,或者一只蝴蝶那样。

罗云琦沉默许久,随后只是嗔怪女孩,抚摸着已凸显的肚子道:“你真是越发牙尖嘴利了。我倒不反对你像你大哥那样做个‘散财童女’,只是你那样子,你的小伙伴们都打趣你是个书呆子,还是个‘一毛不拔,讨价还价的书呆子’。”

“哼。他们卖的东西明明溢价,不值那个价格,有些瞧着我是个孩子又有钱,蒙骗我的多着呢。我的钱可以给穷人给乞丐,但是不能给奸商。我不能助长他们的臭脾气坏价格。”

“可是市场价格不是你这么做就可以左右的,那些都是商会制定的。”罗云琦哭笑不得。

“商会!我还以为没这东西呢!那市面上那么差劲多的东西是怎么流入市场的?”

“不是所有商家都能进入商会的……”

“那还要商会做什么?”

说罢,张宝宁做了个鬼脸,继续手上动作。

罗云琦瞧着她这样,也不说什么了,头有些嗡嗡的,提裙说要回去休息一会儿,等着张宝宁把裙子缝补好再去寻她。

为了快些去云水镇上,张宝宁在侍女的帮助下,用了一炷香时间缝缝补补,又缝又拆,才把这叫尖石撕裂的洞给用花填补好。

抱着侍女说了谢谢,张宝宁蹦蹦跳跳绕着院子舒展筋骨几圈才好,接着她便抱着下裙欣喜地去寻母亲:“娘,我好了!我好了!快去叫人准备,我要去云水镇了!”

隔壁镇名叫云水镇,多数高耸尖利的山峰在大山深处矗立,春冬云雾缭绕,多降水,如梦如幻,水雾氤氲,云水镇有座云山,有一条人为铺就的石径经过浓雾通往深山,不知浓雾深处有什么。

云水镇青砖黑瓦,好山好水,却是个有些阴郁与贫穷的地方。比之雀鸟镇与云乡镇,占了人多的优势,经济方面却没有其他二者好。雀鸟镇偶有下雪时候,虽然大多时候过不了夜。而云乡镇每年冬天都会下雪,雪从来下不到云水镇。云水镇最为出名的唯有一山——云山,一花——云水花,一人——文学大家蔡荃蔡人王。云水镇曾经也小有名气,可却又因种种原因,最终默默无闻。

张宝宁和妇女带了几个奴仆,一路坐着马车到了云水镇。

一路上,张宝宁都表现得格外兴奋,只是看着窗外与雀鸟镇别无二致的山与水,渐渐失了兴趣,睡在马车中。

再醒来,已是傍晚,到了云水镇。

她们住在云水镇最好最大的客栈中,旁边便是镇上最大的酒楼。

那天夜里,张宝宁翻开了从雀鸟镇带来的书,那本三山书给她的叫《曦陆·异物志(图文简版)》的书。

最终她什么时候睡去的,连她都不知晓。

她只知那日疲累,而云水镇上的夜市热闹,在半夜里闯进了她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