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对着上台的烧火人指指点点,一时之间场内吵吵嚷嚷,窃窃私语比比皆是。
吵闹的声音让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扫了一眼这场烧火的观众,然后视线停留在那依旧站在东北角没有移动过的二人身上。
我不应该看她们才对,她们手里有武器,我要是惹她们不开心了,她们会杀了我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人的脖子很脆弱,要好好保护才行。
可是对面那个穿白衣仿佛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掀开那层纱,露出了笑脸朝她挥手了。
小仙女……她一时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她甩头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那肯定不是对我做的,可她一定察觉到了我不礼貌的目光。我一直这么盯着她们看,好像我是个没有素质、没有教养的女孩。
梁七的脸色蓦然烧红,她突然觉着这屋内人太多,太吵,众人呼吸之间把空气都变稀薄了许多,致使她不可思议地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不好意思和窘迫而已。
一声声擂鼓的心跳声都在后悔,为不礼貌的主人一直盯着人家看的行为而感觉到了羞耻地大口喘气。
那边的白衣女子拍了拍那个女孩子的肩膀,那个女孩子就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放下了幕篱,没再看向这边。
自从那边不再把视线放在她身上时,梁七也不再自讨没趣,可她还是暗里伸出手,偷偷和对面的仙女打了招呼。你好。她在心里设想着和仙女认识然后打招呼的场景。我叫梁七,你可以叫我阿七。她会如此小声地说,声音说到名字的时候带着颤音,脸上带着不好意思与羞涩,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要是能和她做朋友就好了。梁七心想。
台上烧火的已经在添柴了,乐器声相和或者独奏时的声音都很好听,她之前没有听过此等天籁,在将目光放到台上的烧火人身上后,不过一下子,梁七的全部注意力就被台上烧火人夺去。
这一专注,便是一整个下午。
等到回过神来,周围人已走完了,原本拥挤吵闹的地方一下子空空荡荡,安静得有些可怕。客栈内没点蜡烛,没有任何灯光,老板娘不知道哪去了,她为这里只剩她一个人感到害怕和疑惑。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外面月光却很亮,从客栈的孔缝中钻进来,诸多灰尘在这些光束里飞舞。
什么时候结束的?梁七看着黑暗的台面,又转头看向外面月光洒下的地面,她就连雨什么时候再下的也不知道,烧火烧了什么样一个故事?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刚开始那片铮铮之音,流水哗哗过后就是悲伤哀怨。
地面有一滩又一滩大大小小的积水,月色下,在反光,亮晶晶的,像在地面嵌了一面又一面镜子。
梁七起身,慢慢走出外面。
夜空中月亮很亮,亮得周围建房屋清清楚楚,那些灯笼在月辉下黯然失色,左摇右晃。远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犬吠声。那些声音很远很远,走到梁七的面前时只剩一声声呢喃。
这样的月亮好像之前她刚被送到周婶婶家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个人凭着模糊记忆走回家时的月亮。
这样好的夜晚,街上却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什么时候了?打更的阿叔呢?
怀着恐惧与一些胡思乱想走了几丈远,饶是梁七再神经大条,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尤其是听说了许多鬼怪的故事之后。
她想要循着来路回林府,不去夜市了,转身还没有走两步,便看见浩大的月亮下,有残影呼啸而过,似乎是残影带来的黑布,将月亮蒙住,霎时,皎洁明亮的月亮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自上方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吓得瘫软在地,倒在一片水泊之中,狗叫声和嘎吱嘎吱的声音消失了。四周非同一般的死寂让梁七总情不自禁想到些什么。
这种时候应该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她的耳朵怎么总是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有奇怪的声音钻进,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眼泪涌进眼眶,梁七感到背后一寒。
害怕地回头看时,梁七只看见一把长剑,一把和那两个白衣人身上截然不同的,剑柄如同清冷月光,嵌着一颗朱红玉石,漂亮古朴的剑。
她看着长剑剑身以极快速度生锈,变成一把看起来并不锋利,也不再漂亮的剑,但锵然一声过后,焕然一新的剑寒芒迸发,那把剑又变回了原来样子,剑身如水,剑柄如月,朱红玉石熠熠生辉,而锋利的剑尖指着她的眉心。
剑的背后,无数人形的黑雾铺天盖地朝她而来,只是碍于一堵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地靠近她。
抬起手,梁七想要捂住眼睛,想要赶走那些奇怪的东西,但是,她看见自己抬起的手变成了红色,刺目的红,腥黏的红。看向地上,她发现自己赫然坐在血泊之中。
她见过血,后厨的人经常宰杀家畜家禽,惨叫几声之后,血被放干了,那群家禽家畜还没有彻底死去,扑腾着站起来。还有官府的人一次行刑时,她无知地路过,结果看见犯人人头落地。那一刹那,她木愣在原地。
就是因为那个,梁七生了一场病。梦里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总来骚扰她的睡眠,扼住她的喉咙。
自血泊之中伸出了手,梁七一边看着一边已经流下泪水,她啊啊地无声叫着。
那把剑还在靠近她。
你是要伤害我,还是要保护我,要保护我,就别用剑尖对着我。梁七快速看了一眼那把剑,就不敢再看,她怕那把剑把她眼睛给挖出来。
竭尽全力想要爬起来,梁七回头,发现她的后面竟然不是黑雾,而是一片白光。她一直没发现这个情况。
可是,后面的黑雾磅礴,显得那片弱小的白光黯淡无光。
血泊下的手抓住了梁七的腿,此情此景,遑论成年人看见尚且被吓破胆,何况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最终她被吓得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梁七在周围众人诧异探究的眼神下泪流满面,心中的震撼和痛苦以及后悔无法消除,且随着烧火的音乐越来越难受。
其他人脸上或幸福,或激动,或高兴的表情还没有散去。
那么多人里面,竟只有她哭了。
从那场幻梦中醒来之后,梁七听着耳边逐渐的热闹声音,她流着眼泪困惑不解。我没死吗?那团黑雾吞噬了我,我浑身都疼,我以为我死了。
回到现实,梁七依旧感到自己浑身疼痛,被昆虫所啃噬的无法解决的疼痛。
打锣与打鼓的声音一起响起共六下,示意今天烧火已经结束。
大家意犹未尽地咂摸,有些已经离座,有些在交流自己看见了什么,又热闹,又凄凉。
张宝宁与罗云琦离开时路过梁七身边,见梁七还是哭得那么伤心,张宝宁向丫鬟要了一块手帕,然后帮梁七擦着眼泪,安慰她道:“妹妹别哭,别哭了……”
好奇怪,好奇怪,为什么我看见的和别人看见的不一样?为什么他们看见的都是好的东西,我看见的不是尸山就是火海?为什么我一直在哭?为什么我手里的剑割破了我的手?从月亮升起到月亮消失,从夜晚奔跑到黎明,我逃不出噩梦里那个假的云水镇。
梁七看着眼前这个被泪水模糊的好心姐姐,脑子里乱糟糟的,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宁宁!”
那厢已准备回客栈的罗云琦回头不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发现她竟与那个莫名其妙哭着的丫头在一起,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罗云琦扶着腰,压下心里的厌恶与怒火,喊了张宝宁一声。
这厢张宝宁哎了一声,本已经走出两步,又突然返回来,快速把一本书塞给梁七,“妹妹别哭,我把我最喜欢的书送你,不哭不哭。”
张宝宁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匆匆摸了一把梁七的头,赶紧追着张夫人的脚步去了。
“等……”
喉咙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张宝宁人风风火火快步离开,而且跳上了马车。
日头西下,黄昏当时,人影交错,纷纷离开三日客栈。
耳边嘈杂的声音梁七自动忽视了,只有张夫人数落张宝宁和埋汰她的声音掉落在原地让她听见。
看着手里那本名叫《曦陆·异物志》的书,她是从三岁便开始识字开蒙,认识的字不算少,梁七擦去眼泪,随意一翻,骤然看见图文并茂的书里夹杂好几张大额银票。
这一眼,梁七哭不出来了,连抽噎都骤然停下。
她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惧。
看向远去的马车,收好那本夹着几大张银票的书,梁七狠狠捶打着自己发麻的腿,脑海里全是要追上张宝宁,把书还给她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