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上会有这么重的黑气。而且,陪她来的像是她父母的人,面上都不约而同沾了一些黑气。尤其是像她父亲的人,黑气……那是黑气吗?怎么泛着红色……王十一拧着眉,看不出究竟。看来我还是得多加修习天瞳术才行。
她再看,看见对面有一个穿着灰蓝色衣衫,梳着双髻,好似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一直盯着她们看,她掀开帷帽,眉眼弯弯朝对面打了个招呼。
对面姑娘傻乎乎的,左顾右盼,眼神惶恐不安。
察觉到徒弟和对面那个凡人女孩的交流,昭师把手搭在王十一肩上,她手往下一沉,周遭空气为之一凝,这个动作告诫王十一的意味很明显,她冷冷提醒王十一:“别跟凡人有任何瓜葛。”
“是,师父。”王十一脱口而出此话。
本想问为什么,昭师却专心看着台上赤柏动作与神情。王十一不想打扰师父的好心情,她虽心中不解,还是收起笑意,乖乖地把帷帽放下,把视线放回台上烧火人身上。
期间她偷偷瞥向对面,看见对面那个小姑娘似乎是纠结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忐忑不安地也回了她一个招呼。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不过王十一看见了。
像只笨蛋小狗。王十一被自己的想象笑出了声,想到身旁师父,她稍微控制了自己的笑容。
一直到烧火结束,王十一也没在这场烧火里看见什么奇幻的景象,她有些怀疑那个客栈老板说的是不是真的,而看见身边其他人露出的幸福表情,或者满足,或者开心……王十一踮起脚扫了全场一圈,结果看见对面先前和她打招呼的女孩哭了。
“她怎么哭了呀?”王十一歪头看着被人安慰不断擦拭眼泪的小姑娘,小姑娘好像经历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一样,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这出戏有那么伤感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出来?而且他们怎么都说自己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可我什么都看不见。”
王十一极力回忆是否有伤感断肠的片段,却丝毫寻不得,闭着眼睛想要努力一下看见些其他东西,也是徒劳。
昭师不发一言,只是蹙眉看着那个摇头跟身边人说我没事的小姑娘,随即昭师似乎像是察觉到什么,瞧了台上赤柏一眼,王十一也跟着她看向赤柏。
这和神君有关系吗?王十一持着困惑不解的表情看看赤柏,又看看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的师父。
赤柏原先闭着眼睛,此番闹剧,倒也让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发生了何事,与赤柏视线相碰,昭师冷笑,赤柏闭眼。
二人一个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一个却波澜不惊做着故事的收尾。
事了之后,人群散去,三日客栈除了在此休憩的客人,重新变得冷清。刚才还热闹非凡,一下就安静下来。王十一不喜欢这种人走茶凉的感觉。
收拾东西,烧火人陆陆续续上楼休息去了。
昭师带着王十一想要上二楼去寻赤柏,不料遭到客栈老板娘阻拦,幸而赤柏出现,与老板娘说是旧相识。
上了二楼,赤柏看着昭师,含着笑上下将她打量了一下,先行开口,一开口就是喊昭师姓名:“贾连荼!哎呀,这最近吹的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跟前了,真是少见,少见啊。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恍如昨日。你身边的人换了啊。以前那人那么高,现今这人这么高。”赤柏比了一下从前那人的身高,足高昭师半个头,又比如今站在她身边的王十一身高,王十一只到昭师的手肘处。
昭师掀起帷帽,露出一张冰霜似的脸来,见昭师摆着一张脸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赤柏也不笑了,反倒变回正经样子,眯眼问昭师:“她去哪了?”
“您是在给我下套吗?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昭师道。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见你。你是个混蛋。开门见山,你来找我做什么?”赤柏将手背至身后,那一刹那,王十一看见赤柏对自己师父明晃晃的厌恶与不齿。
面对赤柏这个问题,昭师却是把王十一推了出去。
王十一睨了一眼昭师,很快反应过来,立即低头以手化剑,向赤柏行她认为最大的礼,即天崖风的剑礼:“天崖三风剑派昭师道人座下弟子王十一,拜见神君。”
“哎哎,不用行那么大的礼。”
赤柏知道王十一行的礼是天崖风剑礼,用手阻止了她。
“也不用叫我神君。”看见王十一,赤柏倒收起了那副针对昭师的表情,重又露出笑来,眼尾叠出几道褶皱,“我很早以前就不是什么神君了。你和那些孩子一样,叫我赤柏先生便好。”
先前烧火结束,有些孩子爬上台子,抓着他的袖子围着他喊先生,那时他笑得拥有一种王十一在除了母亲,在其他人脸上所没有见过的慈祥与神性。听人说他是灶头里最受欢迎的一个烧火人,来此五日,他白日烧火,夜里收些学生教他们识字认字,不收任何费用,也不设定什么入学门槛,笔墨纸砚也是他自己给孩子们准备好。
可王十一不是他的学生,修仙界之前也没有这样的神君,就爱让人喊他先生。
赤柏如此说,王十一却断不敢就这么喊。
看向昭师,昭师微微点头,王十一才喊赤柏为先生。
赤柏呵呵一笑,斜睨一眼昭师,毫不留情道:“你师父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你今后可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王十一听不懂赤柏所说什么意思,不过自家师父确实脾气不好,不过还没到冷血无情的地步吧。师父平日里说话是难听,手段也的确雷厉风行,颇具狠厉之风,这些行为导致她在门中风评不好,可是王十一觉得还没到那个地步。
点点头,王十一行礼道:“谢谢神……”
看向赤柏的表情,王十一立马改口:“谢谢先生教诲,十一必定谨记在心。”
赤柏的眼中尽是和蔼亲切,王十一在他眼中看见一个属于老年人,爷爷般的亲切,即使她本人是没有什么爷爷奶奶的。
“好了,我见过她与你的弟子了。现在来与我说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什么叫做“她与你的弟子”?王十一转头看向昭师,又看看赤柏,赤柏却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对她笑了笑。
赤柏先生说的这是什么意思?王十一蹙眉。哎呀,怎么长辈们都喜欢这么说话,跟打哑谜似的。
“我需要云雾龙珠。”昭师直言道。
云雾龙珠?
赤柏闻言哈哈大笑,转身去推开他的房门。
屋内昏暗,他去点灯去了。
“贾连荼。贾连荼啊贾连荼。”赤柏口中念着昭师的本名,其声中带着感慨万千,还有早知如此的遗憾意味。
昏黄的蜡烛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昏暗的房内立刻亮了起来,赤柏的脸庞上,光影在变化,而昭师那张用凌冰凿成的脸也变得温暖起来。
王十一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在外面还是进来,思考片刻,她便跟在昭师后面进来,并且关上门。
反正师父没说不可以。
“我知道你此行不是专门为这个而来。但是你得知我在此,却还是来了。你一面做出那样的事,事后又千千万万遍说过自己不悔,那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我知道。”贾连荼缓缓吐言道,“可我更知道您桃李满天下,怀有天下万宝。我需要云雾龙珠。”
“我没有云雾龙珠。”赤柏走至桌前,倾倒茶水,一杯给王十一,一杯给自己,唯独没有给贾连荼的。
王十一接过茶水,惶恐地说了声谢谢,这时她才觉口渴了,可看着赤柏不喝,她也没敢喝。
“您不喜我,所以不想帮我。”贾连荼不相信,生硬地将她所认为的事实说出。
“你把我想成那样的人,就因为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赤柏哂笑,轻抿一口茶,“多年以前,我去过天崖风,张留仙请我去劝霍自在,让他放弃除却天崖风以外的一切。如果他放弃,那么他就可以从锁龙井中出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甚至自己的生命,张留仙都会让他出来,可他不肯,大骂张留仙是懦夫,是混蛋,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想起往事了,赤柏看向站在逆光处的贾连荼,转身走向花窗处,将窗打开,外面热闹嘈杂的声音立马钻进这压抑的地方。
王十一看向自家师父,只觉得师父的表情在如此环境中,显得沉重,霜寒。
“后来,我遇见了先你进门的亭本舒。她修炼的是云霜书,云雾龙珠适合她,所以,我把云雾龙珠送给了她。”
回头,赤柏望向贾连荼的表情,笑得肆意又无奈。王十一看见他脸上的皱纹,觉得他的每一条皱纹都拥有自己的故事。
贾连荼抬起头,像是才回过神,她转过身,在这沉默的环境中,她看向赤柏,看向窗外的黄昏。
把视线重新放回赤柏身上,贾连荼向赤柏行了天崖风拜别时的剑礼:“是我有误,先生大义。”
再直起腰板,她又变回了昭师。
转身带着王十一离开时,赤柏喊住她,问她你有愧吗,昭师不曾回头,仍是那句:“问心无愧。”
“师父,赤柏先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快步离开三日客栈时,王十一看着心情不好的昭师,也不知道自己师父这是怎么了。
“不是。勿多嘴。你只需跟着我便是。”
王十一点头,闷闷地说好吧。
回头看向三日客栈时,她看见赤柏在二楼房间看着她们,见她回头,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王十一睁大眼睛,也愣愣地挥手。
回过头,王十一看向在前面疾步行走的昭师背影,再没有心思看周边的一切。
师父的身上有秘密。她想着。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
她瞥一眼周边时,在一个巷子里看见了一块熟悉的布料,歪着头想要把那人看得更清楚些,然后骤然发现那人是那个在烧火结束之后痛哭流涕的姑娘。
她太特别了。王十一没法忘记她。
她在巷子里哭。
怎么还在哭?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师父快要没影了,她也顾不得凑这种热闹,赶紧穿过人群去追昭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