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息，陌曾才勉强缓和过来。

应不居此时正倒在地上挣扎着，努力想要触及那个身影。

“你……究竟是……”

见应不居还在痛苦地挣扎陌曾有了几分兴趣，便蹲在了他面前，道：“我无法作出回复，因为我的过去于我而言也只是个疑问。”

不知为何，应不居的神情并没有那样痛苦，相比于刚才甚至轻松不少。

他摇了摇头，伸手想要触摸陌曾的衣角，拼尽全力用喉咙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

“您是……桂，桂……剑仙……”

“你是说桂剑仙？我不是。你……希望我是他吗？”

陌曾说得有几分调侃的意味，世人都知道桂剑仙已经死了。

不过，刚刚那手折花剑如此出神入化，常人能联想到的恐怕也只有桂剑仙了吧……

陌曾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他起身之际，他看到应不居微微点了一下头。

这样的回复似乎是陌曾从未料想过的。

“希望我是桂剑仙？”

陌曾那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瞬间凝固了，他有些看不懂这个魔尊座下的魔使了。

桂剑仙于魔族而言不是最憎恨的人吗？

对魔族而言，遇上桂剑仙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已然进入倒计时，在桂剑仙的剑下根本无路可逃。

又怎会有魔族希望见到他？

而且，魔族也应该知道的啊。桂剑仙在七年前就逝于绛玦了。

“为何……想要见他？”陌曾问得有些犹豫。

应不居抬起头看着陌曾，眼中隐隐约约闪烁着光芒。他吐出一口黑红的血，然后挣扎着，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说道：

“再早三十年……我还没入魔，我不入魔。您还是……人族的……”

希望。

应不居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陌曾的衣角，挣扎了那么久最终却没有说出那最后二字。

应不居就那样疲惫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他最后的那副神情，并不是愤恨也不是不甘，而是……

满足。

沾满血的手也从衣角上滑落。

但他确是含着笑意的，也许对他而言，这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吧。

可是陌曾无法理解。

或为野心，或为权力，或为与世不朽的寿命。

人族有那么多私欲，想要入魔就有无数种可能。

他们便是为了一己之私而选择了这条路，又为何会希望自己还未入魔。

陌曾因此更加不解。

既已入魔，又为何还要站在人族的立场奢望那求而不得的希望。

陌曾并不明白：或许……世间还有一种情感叫做绝望。

在人族只能靠前仆后继才能与魔族为战时，绝望就像田埂的杂草一般肆意蔓延。

比希望更为广泛传播的，也往往是绝望。

应不居最后这句话真的很耳熟，好像在哪里总是听人说起，以至于陌曾不用应不居说完也知道最后二字。

希望……

陌曾的眼神逐渐沉重，他重新看向没有生息的应不居，喃喃道：

“为何还要相信他，他早已死在绛玦了啊。他甚至没能把希望给自己……又拿什么庇护你们……”

皎月之下，苍水西境的林间空空荡荡，血的味道随着风开始弥漫。

身披月光站起身来的，也只有陌曾一个人。

“况且……唉，罢了。”

陌曾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倒在地上的三人。

这样的事情他不少做，这样的场景他也不少见，但今夜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清冷。

魔族死亡，修为和血液逐渐消散，就会在周围形成魔障。

若处理不当，修士吸入魔障便会致命。

陌曾熟练地布下净魔之阵。用不了多久，这些已经开始生成的魔障包括这三位魔族的身形都会消散无踪。

“应不居，我不是你口中的希望，没有谁是谁的希望。我不过是个对剑术略懂一二的普通人。”

陌曾看着阵中三人的身影，突然有些感慨。

若仙庭未陨，剑仙还在，他们还会作出和现在一般的选择吗？

在如此世道，他们为了能够活下去，舍弃了自己的道义和自由。但最终也还是留不住自己的性命。

那这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陌曾拿出了木匣子，出神地端详着。

其实匣子上没有所谓的禁制，他知道鹏宇根本看不出名堂。

但这个里的东西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从南山禁地拿出的禁物。

鹏宇看不出，但那位应不居可不一定，用来引出他还是需要这必要的冒险的。

当然，这些是季扇言同意的。

但如果……

陌曾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匣子逐渐想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原本捧着匣子的手也落在了匣子的盖子上。

……

我也曾是一腔热血，可我不是燃不尽的火焰。

虚妄和贪欲消磨着我的热情，将我的内心逐渐填埋。

黑暗之中没有光芒，它将一切吞噬，我也变成了黑暗中的黑暗。

当微弱的光芒重新出现，我才发现我已被泥潭淹没，与之融为一体。

为何不能再早三十年相见？

再早三十年，我还没入魔，也绝不会入魔。

再早三十年，我还是那个与魔族血战沙场的儿郎，哪怕粉身碎骨，我必追随光芒。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不过幸好，您还是人族的希望。

在您的剑下结束了我一生的黑暗，也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