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令宫女们无法忍受的是用她们的初潮（“先天红铅”）来制作红铅丸，这是陶仲文根据《黄帝内经》给嘉靖出的主意。《黄帝内经》载：“经水甫出户辄色变，独首经之色不遽变者，全其阴阳之气也。男子阳在外，阴在内；女子阴在外，阳在内。首经者，坎中之阳也。以坎中之阳补离中之阴，益乎不益乎？独补男有益，补女有损。”

红铅丸的成分除了首经，还有多种中草药、矿物质及“秋石”（童男小便）等。为制此药，从各地挑选一千多名少女进宫，以采集首经。为使“先天红铅”质地纯净，强迫她们在经期时不得进食，只能吃桑叶、喝露水，还命宫女们天不亮就去御花园为皇上采集“甘露”，很多宫女因此累倒、病倒。更有甚者，为获取更多红铅原料，竟然给宫女服用催经药物，对其身心造成极大摧残，甚至导致丧命。王世贞的一首《西城宫词》，正是这些可怜女孩儿的真实写照：

“两角鸦青双箸红，

灵犀一点未曾通。

自缘身作延年药，

憔悴春风雨露中。”

因此，宫女们生不如死、对嘉靖深怀仇恨的状况是实际存在的，它构成了“壬寅宫变”爆发的群众基础。

第二，王宁嫔是“壬寅宫变”爆发的关键性人物。正史中只有“宁嫔王氏首谋”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对“首谋”的动机则讳莫如深。即便如此，王宁嫔是“壬寅宫变”策划者、发动者这一点也是确定无疑的。如果没有她“首谋”，那么，即使宫女们积怨再大、仇恨再深，也不可能发动一场谋刺皇帝的行动，因为没有一个宫女有这样大的能量和号召力。

不过很显然，王宁嫔并未受到宫女们那种非人待遇，她对嘉靖的仇恨与宫女们肯定截然不同。那么这种仇恨究竟是什么呢？《彤管拾遗》也提供了寻找答案的线索：“会所幸曹妃及王宁嫔侍上寝。”就是说，“壬寅宫变”当晚，王宁嫔与曹端妃一同伺候嘉靖睡觉，而且是在端妃住所。正史中闭口不提此事，是因为两个女眷一同侍寝不合规制，事涉淫邪。而对王宁嫔来说，这种“侍寝”对自己也是一次奇耻大辱并彻底毁掉了她心心念念的“前途”，这就是她对嘉靖产生刻骨仇恨的原因。

史料中对王宁嫔其人记载不多，只知道她于嘉靖十九年（1540年）正月封为宁嫔，也就是“壬寅宫变”爆发的近三年前。有些猜测认为王宁嫔因妒忌曹端妃而被嘉靖责打，怒而行刺。此说似不成立，一则在“壬寅宫变”当晚，王宁嫔与曹端妃一同侍寝，以嘉靖办事的精细、缜密，如王、曹二女有如此深的积怨，他是不会在自己最看重的“采补”事宜中做这等极不和谐的安排的。二则史料载曹端妃是书香门第之女，大家闺秀，乃性情温婉、谦让大度的江南女子。故即便遭人妒忌，也不大可能给嘉靖吹“枕头风”，说挑动是非的话。自然，王宁嫔也就不可能因此受到责罚。三则，如果王宁嫔对端妃妒恨到了无可忍耐的程度，那她加害的对象也应是端妃而不是嘉靖，就像方皇后借机所做的那样。

为明了王宁嫔的行刺动机，有必要分析一下她的容貌姿色和性格特色，因为在皇宫中，姿色是女人获得荣华富贵的资本，而性格则决定了她行事的态度。史料载：“曹妃有容色，上爱之”，即端妃是嘉靖最喜欢的美人。而他让王宁嫔与端妃一起为自己侍寝，说明两者姿容应不相伯仲，即王宁嫔也是一位绝代佳人。至于宁嫔的性格，从她发动“壬寅宫变”这种惊天动地事件来看，则一定是位性情刚烈、胆魄超凡、目标明确的女中巾帼，一位具备吕雉、武媚娘那样活动能量的女中豪杰。由此，我们开始渐渐接近“壬寅宫变”爆发的真相。

王宁嫔有资本、有能量，所以，她进皇宫一定有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母以子贵”。为皇上生养有才能、受器重的皇子，这是自古以来后宫女眷得到荣华富贵的主要途径。王宁嫔想要通过这条路，虽不能达到马皇后、徐皇后那样的极度尊荣，也至少要得到为皇帝所依赖的贵妃一类的地位。

为此首先要得到皇帝宠幸，王宁嫔刚进宫时凭借姿色也一定得到过宠幸。但她不是曹端妃那样百依百顺的柔媚性格，对嘉靖的任意胡为也一定进行过规劝。但这种正统做派和性格锋芒当然不讨嘉靖喜欢，因而受到冷落。不过王宁嫔并不灰心，她在耐心等待，等待与嘉靖“小别胜新婚”的相聚机会，等待为皇上怀孕、生子，等待一切向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会等到“去曹端妃处一起为皇上侍寝”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对一位封建礼教培养下长大的嫔妃来讲，侍寝当然是自己与皇上两个人极端私密的事情，地点或者在皇上寝宫，或者在自己住所，在那个时段里他们是一对与普通百姓之家并无区别的恩爱夫妻，这才是合乎礼制的行为。而如今皇上竟然要“两女侍一夫”，让自己到别的女人住处当着别的女人去做苟且之事，他不是把自己当成青楼女子那样的下贱货色了吗？！

并且她知道，对这道圣旨她无力违抗。推托身子不方便或染痒都无可能，因为女官彤史对嫔妃每日状况都有记录，安插在嫔妃身边的“眼线”也会随时向皇上汇报情况。然而如果乖乖就范，就意味着从此身败名裂。虽然皇上再怎么荒唐也无人敢有微词，但“被荒唐了的”嫔妃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后宫中很快会传遍此事，自己将被当作最最淫荡、无耻、下贱的女人而受到上至后妃贵妇、下至宫娥仆佣的一致唾骂与嘲笑，甚至还会把皇上荒唐的原因归咎于是自己的勾引与魅惑！到那时休说“母以子贵”，就是多活一天也是件极其艰难痛苦而屈辱不堪的事情！

于是她想到以死抗争，如果是寻常女子事情大约会发展至此而告结束，皇宫中无非是多了个冯女官那样屈死的倩魂女鬼。但王宁嫔是能量非比寻常的女中大丈夫，她立刻想到不能饶恕这个无情无义，把自己逼上绝路的荒淫皇帝，她要让他和自己一起死。这样，至少在黄泉路上还能有个唯一属于自己的冤家丈夫做陪伴！

主意打定，体内蕴藏的能量也随即爆发出来：她召集身边众宫女，她们自然是她精心挑选、忠心不二的人。她讲述事情缘由、昏君无道，点燃了宫女心中干柴荒草般的积怨。而后她又讲述了谋刺计划和以死赴之的决心，获得了宫女赞同。随后她进行了详细布置，包括准备工具、联络端妃身边宫女、刺杀时的具体分工等。应该说她的计划是合理而周密的，充分体现了其所具有的能力与才干。若不是杨金英在执行中发生了那个无法预料的致命错误，嘉靖的性命就会真的在那个壬寅日夜晚被划上句号。

以上是小可依据史实所作推理，意在拨开迷雾，让王宁嫔这位制造了惊天历史事件的女性显露出本来面貌。毕竟对于创造过某种历史的人，在历史中也就应该留下某种痕迹。此是闲话，表过不提。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引自《李朝中宗实录》卷九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