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壬寅宫变”,在朝堂上受益最大的人是严嵩,因为,他正巧赶上了内阁“真空期”。
原来,明朝自建文四年实行内阁辅臣制以来,阁臣数量时多时少,多时可达八人,最多时是景太八年暨天顺元年,人数达到十二位;而人数少时一般是三人,最少时只有一到两人。对一个辅佐皇帝治理偌大国家的中央中枢核心机构来说,称这种状态为“真空期”也似不为过。而第一次“真空期”出现在嘉靖十五年,当时张孚敬刚致仕,费宏刚去世,内阁只剩下李时一个“光杆司令”。这种状态竟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才将夏言选入阁中,由此可见嘉靖宁缺毋滥的用人尺度之严苛。
夏言入阁两年便成为首辅,说明嘉靖对他的充分认可。但在随后几年里,他却坐上了“三起三落”的过山车,究其原因,是他与嘉靖“‘道’不同而不相为伍”所致。
此时的嘉靖已成为狂热道徒,对崇道之事听不得任何不同之声。夏言则对崇道毫无兴趣,对那些装神弄鬼的法事也根本不信。但他知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的道理,如果公开反对崇道则会被赶出朝堂,也就不能用自己所学报效国家了。所以,他只得曲意求全,对嘉靖崇道采取顺从、附和态度,甚至还因青词写得不错博得嘉靖的欣赏。
然而,顺从、附和是有限度的,随着崇道闹剧弄得越来越乌烟瘴气,夏言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嘉靖十九年(1542年)八月初十万寿节(嘉靖生日)过后,皇上忽一日在朝堂上提出让四岁的太子监国,自己隐居深宫修道一、二年,然后再恢复亲政。不用说,这又是受了道士的什么蛊惑。满堂京朝官们听得惊愕不已——把家国大政交给一个还在吃奶的孺子,这是一国之君能说出来的话吗?!但大家都知道这位固执己见的主子可没在开玩笑,而且对忤逆己见的人也绝对的严酷无情,故一时间朝堂上沉寂得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只见一人出班跪倒奏道:“微臣有本启奏。”大家一看,见是太仆寺卿杨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臣。
嘉靖往下撇了一眼,语调阴沉地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啊?”
杨最挺直上身说道:“陛下春秋方壮,却颁布让年幼太子监国,自己暂时不问国政的圣谕,而原因不过是得到了一个一方士,欲听从他的话服食求仙而已。那求仙之事乃山栖隐居、澡练寡欲者所为,岂有高居黄屋紫闼、兖衣玉食而能白日翀举飞升、成仙得道的呢?陛下因为这种虚妄无稽之事就置家国大政于不顾,臣虽至愚,也不敢遵奉您的这道诏旨啊!”
嘉靖闻听勃然大怒,拍案喝道:“放肆!朕潜心修道就是为了替社稷祈福,替国家延祚。尔信口雌黄、亵渎神灵,岂不耽误了朕利国利民的大事!”
杨最将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复又挺身大声说道:“陛下,为君王者,治国理政乃根本要务,建谯作法是水月镜花。如若舍弃根本之实而妄求水、镜之虚,伤害的是国家,殃及的是百姓,切望陛下再而思之、三而思之呀陛下!”
嘉靖被气得面色青白,嘴唇哆嗦着喊道:“胡说!杨最,你欺君罔上,在朝堂之上以大不敬之言蛊惑人心、亵渎神明,罪在不赦!——来呀,将杨最廷杖一百,一定要着实重重责打!”
廷杖之刑由来已久,据史料记载,最早始于东汉明帝(注1),以后三国、唐代、元代也有零散资料,但都不详细。明代朱国桢《涌幢小品·廷杖》载:“成化以前,凡廷杖者不去衣,用厚棉底衣,重毡叠帕,示辱而已。逆瑾用事,恶廷臣,始去衣,遂有杖死者。”这说明,明代廷杖在很长时期内并非着眼于伤人体肤,而在于羞辱官员颜面,是有“立皇帝”绰号的刘瑾让这一刑罚变成了朝臣们真正的噩梦。明代涉及人数众多的廷杖有两次。一次在正德十四年(1519年),朱厚照要巡幸江南,群臣劝阻,皇帝大怒,使一百四十六位大臣遭受廷杖,十一人被打死。另一次在嘉靖三年(1524年),朱厚熜欲追封生父兴献王为帝,群臣因其不合大礼,一百多人哭谏于左顺门,皇帝怒施廷杖,致使毙命十七人。
当下,杨最被锦衣卫当廷逮捕,押解到午门之外。午门正面墩台下两侧设有锦衣卫值房,廷杖在午门小广场中央甬道东侧行刑。锦衣校尉将杨最双腕用绳索绑在一起,褪去下体衣裤按在地下铺展着的一张粗白布床单上,周围列校尉百人,身穿飞鱼服,腰配秀春刀,手执廷杖木棍,森然林立。廷杖木棍由栗木制成,击人一端削成槌状且包有铁皮。司礼监太监崔文宣读过刑部按皇上旨意签发的廷杖驾帖,便在午门西墀监刑座位上坐下,锦衣卫使坐在他右方下首,周围也站立着数十人。
锦衣卫使朝崔文双脚撇了一眼,原来这脚的姿势有机关。廷杖分“着实打”和“用心打”两种,至于采取何种打法,由监刑官按皇帝旨意决定。如监刑官脚尖张开,那就是“着实打”,程度要相对轻一些,可能会导致残废;而如果监刑官脚尖闭合,那就是“用心打”,则受刑者必死无疑。
当下锦衣卫使见崔文脚尖闭合,心里有了数,便拖着长音扬声喝道:“阁——棍——”
“遵命!”行刑者答应着,把木棍放在杨最屁股上。同时,走过来四名锦衣卫,每人抓住杨最身子下面白布床单的一个角,“嘿”地一声同时用力,就将杨最兜着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