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谈见刺客追赶不上,刚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刚出巷口又迎面遇上十几个蒙面人,手持弓弩直直向她射来。
虞谈低低伏在马背上,万念俱灰,只道此命休矣。
只听一声厉喝:“什么人?!”一队侍卫装扮的人冲上前来。
一番激战后,蒙面人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一个受伤的活口跪在地上哀哀求饶。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刚掀开车帘一角,那活着的刺客已先叫嚷起来:“大王饶命啊!”
“哦?你认识我?”
“小人···小人曾于某宴上见过大王···”
“你当着事主的面说你认识本王,到底是求饶,还是以来历相威胁?”
刺客顿时哑口无言,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男子转向虞谈:“敢问足下是···”
“在下···在下新授沧州刺史虞谈,许州人氏。”虞谈在肚中搜寻了一遍,想起能被称作某王的男子没有别人,只有那位长居京中的齐国质子。到底救了自己一命,虞谈十分感激恭敬地行了礼。
“原来是虞刺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刺史不介意,前面不远便是本王的宅邸,刺史可去暂歇一晚。”
虞谈已恢复了头脑清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先放上一晚再论。便道了谢,自骑马跟着车驾队伍去了使节府。
梳洗一番后,虞谈再次见到了这位秦王。见他年纪尚轻,容貌俊美,态度温和,虞谈不由慢慢放松了下来。
“刺史本应去沧州赴任,为何又到了长宁?”
“不瞒大王,在下来长宁一是为探访故友,二是为打听消息。”
“刺史可有收获?”
“一无所获。”
陈慎笑道:“可见刺史平日为人谨慎,不像某些人见了吏部的告身便发起昏来,什么饵都敢咬。”
“为官近廿载,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虞谈感慨道:“还未上任便遭此大难,若无大王相助,在下只怕要做个冤死鬼了。”
“刺史不远千里进京,想必对沧州的情况也略知一二。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这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虞谈正要追问,陈慎却问:“不知刺史对河北三镇是何态度?”
“河北派了刺客刺杀在下,怎么看还重要吗?上任刺史之死也是河北下的手,举国皆知。”
陈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是谁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刺史的态度。本王对梁国内政不便置喙,出于今日缘分,便提醒刺史一句:莫轻易为人言所惑。”
一夜平安度过,天刚微微亮,长宁内外响起开坊门的钟鼓声。
虞谈从使节府后门出来时,赫然见到昨晚那个刺客自角门处探了探头,随即消失在了巷陌之间。
过了一天,一个相熟的同乡兴冲冲地找上门来对虞谈道:“阿姊真是好运气!那日在席间,国子监丞辛琬对阿姊欣赏有加,特地下帖请阿姊一叙。”
“国子监丞不过从六品下,在长宁也算不得什么,怎的如此倨傲?”
同乡闻言登时瞪眼努嘴:“快别乱说!你可知道这辛琬是谁的人?”
见她呆头鹅一般,同乡大摇其头:“辛琬之母辛可璟乃礼部尚书何仲闻的授业恩师。当年何相公之父在辛家书堂外摆摊卖面汤,相公日日在窗下听讲,所听之书最多三遍就能复述无差。辛可璟便取了这个学生,不仅一文不收,还管了所有的饭食衣裳。何相公感激恩师,出仕后便一直将这辛琬带在身边提携照顾。国子监虽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的地方,但管着国子学、太学、宗学等,得在此读书的要么是名门显宦之后,要么是经国济世之才。何相公将老师之女放在此位上,真是再高妙不过的安排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辛琬来头虽大,平日却十分低调。此番既下帖请你,定是你入了何相公的眼。还犹豫什么呢!”
到了约定的日子,虞谈特意装扮一番登门赴宴。
辛宅坐落在长宁正西的弘化坊,选址规制都与国子监丞六品官的身份十分相符。
虞谈进了正堂,见只有辛琬一人,另只得一名抚琴的乐人,不由有些意外。辛琬淡淡一笑:“下官不喜喧闹,也不善饮酒。今日备得香茗清弦,请使君一赏。”
二人相对而坐。辛琬亲自碾了茶,用手巾包着银壶在盏中一冲,扑鼻的香气迎面袭来。虞谈不禁赞道:“好茶!”
“使君若喜欢,下官便赠与使君带去沧州任上品用。”
虞谈见辛琬说话间并无上下之分,想起同乡所说更是惶然,立刻谦道:“不敢当,不敢当!”
“沧州艰险,使君此去亦是顶了不小的压力。河北三镇仗着骄兵悍将,历来不服朝廷管制。朝廷推行榷盐改革,河北先是刺杀朝廷官员,后又威胁继任人选,前两日竟又派人来暗杀使君,想以此与朝廷相抗,真是狂妄至极!”
“当啷!”虞谈手中的茶盏跌落在案上,茶水撒了一身。她手忙脚乱地清理衣摆上的残茶,辛琬也递过手巾帮她擦拭。
等弄得差不多,虞谈抬眼看了看一旁抚琴的乐人。
辛琬重新替她斟茶,淡淡地道:“他是哑巴,不碍事。”
虞谈这才松了口气,斟酌一二方道:“在下此去沧州,自是不计生死为朝廷效力。”
辛琬对这话并不感兴趣,只自顾自地说:“使君可知是何人举荐?”
虞谈见说到关键,忙探身过来:“是谁?”
“尚书右仆射。当然,力主此事的,是何相公。”
辛琬见虞谈一脸惊讶,笑了笑又道:“相公曾听闻使君极善筹算,便是三五个经年典吏也当不得。河北觊觎沧州长芦盐场已久,朝廷改革榷盐,河北狗急跳墙,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相公想借使君之能,彻底清一清盐场账目,从这些年攒下的烂账里挖出腐蠹硕鼠,以此震慑河北,推行改革。相公对使君可是寄予厚望啊!”
听到此处,虞谈心里放下了千斤石,飘飘然身轻如燕,早将那晚陈慎的话抛在脑后。
“还请监丞转告相公,下官定竭尽所能履职尽责,不负相公所托!”
辛琬颔首而笑,向乐人打了个手势,原本悠远的琴声转而激荡,盖住了二人的窃窃低语。
听闻虞谈在沧州会同缉私使彻查盐场账目,借整顿盐务之机限产、提价,崔世清只对陈慎道:“枉费大王救她性命,又加以提点,竟是个糊涂人。”
“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自然说什么信什么,何况还有人抛出登天梯。”
“大王认为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布下的局?”
“河北要下手也会在虞谈赴任的路上,何必在天子脚下冒险行事。可惜所有人都被先前刺史遇害之事蒙蔽,理所当然认为河北会一不做二不休。那晚动静那么大,迟迟不见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人赶来,可见事先已有安排。这样漏洞百出竟也能唬住人,还真是有意思。”
陈慎轻摇绢扇:“不过我更关心的,还是河北会如何应对。梁国朝廷外强中干,不得不借榷盐来抢救奄奄一息的国库。原本在这个关键时刻更应该稳住河北,而不是去挑动矛盾。既要人担了这个名声,又不给实质性的好处,你觉得河北会乖乖配合吗?”
常胜也道:“虞谈不仅安然无恙到了沧州,还有恃无恐大行其事。河北视若无睹,一声不吭。看来已经谈妥了条件,只不过做戏给人看。”
“既如此,我们便好好看戏吧。”陈慎捡起一卷书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