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虎发出了惬意的咕噜声,在狸媪身上嗅闻蹭靠。狸媪喂过它后,锈虎又谨慎地走到徐焱身边。徐焱甫一抚摸,锈虎也如对狸媪般,打着悦耳的呼噜在他身上蹭了起来。
远处隐约传来驼马铃声,狸媪赶紧把锈虎收回笼中,徐焱也奋力吹起了陶哨,试图让来人听见。
黎明前最黑的一刻,此时也如黑绒被豁然剪开一道口子,东方一道白光亮起,整个天地也开始恢复本来的颜色。
徐焱放下陶哨,典沛则扯出路忠剩余的一截红色斗篷,起身挥舞起来。深坑的边缘处,如蚂蚁般细小的人和驼马,正小心地滑入灰烬中,继而向他们奋力奔来。
未及,钟越带二十多人,牵着骆驼并挟着几块木板粗制的步舆赶来。见路忠被烧的焦黑面目,钟越“哇”的一声哭出来,带着众甲士一同跪拜。
狸媪让他们哭了几声,便呵斥道:“路都尉还有气,速带他回居延塞,或许……还能让塞中众人见上一见……”
钟越等人不敢怠慢,忙把路忠抬上步舆捆扎好,又将几人扶上骆,便匆匆向着东面的坑边赶去。
公子建携绿泽军以及十几名民夫,已将坑壁削切铺制出一条缓坡,正站在马车旁等着众人。见徐焱和典沛上来,公子建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将两人紧紧拥在怀里。
“子明!仲德!我知尔等定能荡平妖邪!可先是居延西数里处地动塌陷,后有此地焰光冲天,继而也爆成一片飞灰之地,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尔等了……”
公子建抽泣着说完,便大声嚎啕起来。徐焱与典沛相视一笑,无奈地拍拍公子建的肩膀:“莫要再哭,哭成这样,我都以我实是死了,现在是鬼来见你了……”
此时狸媪也上得坑来,笑眯眯问公子建:“公子只记得他二人,可忘了老妪?”
公子建松开二人,忙擦干眼泪天揖:“救命庇友大恩,怎敢忘?且幸亏有狸媪送出灵兽来,我等才能及时赶来!”
狸媪眯眼:“公子莫拜,折煞老妪。我还担心,我那锈虎不知如何让你相信,别被你当成妖孽射死了。”
公子建笑道:“说来确实很奇,那灵兽……名唤锈虎是耶?锈虎竟能两足而立,模仿狸媪与子明、德沛行止姿态,甚是灵动,我当下便明了那是狸媪之狸。”
寒暄间,钟越等人将路忠也从坑下抬了上来。众人将路忠装上马车,便马不停蹄地往居延塞赶去。
从旭日东升,一直走到接近午时,路上再无丹崖贼和鬼头虿,但遍地尽是草木无踪的黑灰白烬,依然深浅难行。连那处塌陷成坑的大秦墓群,也被灰烬盛满。
狸媪慨叹:“那邪祟星君离去时,也耗尽了方圆十数里的生气。即便千百年后此地再焕生机,这些大秦人也不会再有一丝一缕痕迹流于汉地后世……”
及至居延石堡已清晰可见,周围之地才又开始有黄土漫沙、荒草棘刺,也不时有蜥虫狐鼠之类,穿梭于沙东之间。
居延塞外,众军民遥见路忠一行回来,便远远欢呼揖礼。可当他们看见路忠已面目焦黑难辨,顿时哭成一片。
众军民纷纷跪求狸媪再行医治,狸媪为难不语,路忠强撑着一口气按抚众人,便拉住了徐焱的手。
“子……子明,我时候不多……大恩难报,却还要求你一事……我死之后,请公子与你,为居延塞众人……谋一好去处,能余生温饱便……便是大善……忠来生当牛做马……为报……”
徐焱点头应下,公子建也抚拍路忠手臂,伏身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路忠艰难露出微笑。
“钟越……董连……何在?”路忠问。
钟越和一些未着身甲的军士,穿过围着马车的军民,聚拢在路忠身边,皆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徐焱识得这些人中有路忠的两队亲卫,还有一些最忠心于路中的军士,却不见了董连的身影。倒是有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站在这些军士旁边,也是满脸泪痕。
路忠抓着钟越的手,缓缓道:“今后……我,不能在……照拂尔等,尔等要互相扶助……要照顾好居延塞众人……我等,皆是家人亲友……记住,唯情与义,乃……汝之干戚……我懂这个道理……太晚了……”
钟越握着路中的手,泣不成声。路忠艰难挤出微笑,抚着他的头说:“我……不能假作高堂……看你二人成婚了……我居舍中,有一木匣……是我攒下的银钱,做你二人贺礼……众人亦听我令,离开此地……这世间,已……无需居延塞……”
这些话说完,路忠开始猛烈地咳嗽,众人纷纷拥了上来。狸媪轻叹其颈腕穴脉,无力的摇了摇头。
路忠转头看了看身边众人,突然严重精光乍现,仰面望天大喊:“先祖!不肖孙路忠,尸骨埋边塞,未与先祖蒙羞!”
话毕,路忠闭上双眼,身体彻底软了下去,除眼角两行清泪滑下,再无半点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