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司机偷偷从后视镜中偷窥到刑副总裁脸上的神色,见他只是一笑置之,似乎有些不屑,似乎又不是。眼内的锋芒丝毫未减,只淡淡移目看向灰蒙蒙的车窗外。
刚才,莫爱子一跳下动车车厢的踏板,站在清冽的寒风中,她先环顾了一下久别的故乡站台,随即掏出羽绒服口袋内捂得温热的手机即兴发刑。
“我到站了哦。”
短短五个字,语意异常轻柔。莫小姐一边用裹了防水创口贴的食指输入汉字,嘴角微微上翘,弯出一抹甜美动人的微笑。一件渔夫款的红色长羽绒外套,在站台上甚为惹眼,也给这个阴冷灰暗的冬季增添了少许亮色。
严格说来,莫爱子也算出身书香门第。
莫父是该市文化局戏剧研究所内一名老资历的研究员,左邻右舍,大家要么是单位同事,要么同为圈内的文化人。
略显破败的小区,与市越剧团为邻,莫爱子几乎是在吴侬软语的内念完了中学。一条街巷,并不十分宽敞,所幸闹中取静。
当看见身着红衣活泼可爱的莫小姐归家,几位老阿姨老远就在树底下喊起来:“三儿回来啦!”
更有一位,抬头对二楼的莫家窗台大声叫着:“老徐,你家小三儿回来了!”
莫母姓徐,才退休一年不到,听见楼底下动静,忙拉开后阳台的窗户,从自家厨房间的锅灶上探出笑脸。
莫爱子丝毫不以为意地一一叫人,冻得通红的脸蛋上,保持其一贯风格,笑得依旧神气活现。
又看了一眼楼上的母亲,两手左拎右提,居然还有力气在楼下陪着几个阿姨说了好一会家常。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把这些老街坊们哄得眉开眼笑,直对楼上的莫父莫母赞不绝口,羡慕他二人养了这样乖巧一个女儿。
哪知莫小姐的乖巧从来只给外人看的多。饭后,莫父继续在书房撰写有关国戏剧编年史的书稿,莫母洗好了水果,切好,又取出果盘装好,扬声叫女儿出来吃。
“三儿,吃水果!”
“三儿”
……
莫母一连喊了数声,某个家伙在卧室里面就是不吭声。
她一时有些奇怪,于是端着果盘推开半掩的房门。只见莫爱子两个眼珠子直直瞪着她,似乎还有些许生气的模样。
“三儿,我喊你怎么不应?”
莫爱子站在书橱前,一本正经地再一次正色道:“妈,你答应我很多次,不再这样叫我。爸说改就改了,你从来就没改过,刚刚在楼下,还跟着他们一起叫!”
也是,莫父当日在给独生女儿起名时,并未预见到时代变迁,有一天,他眼中这个雅俗共赏的“三”字,会陡然摇身一变成为某个专属名词。
莫母这才恍然大悟地笑:“这孩子,弄半天还在为这个生气。你是早产儿,我和你爸不是怕你身子弱,养不活,这才给你起个所谓贱名压一压。你爸他自己名字太难写,他说每次考试都比别人吃亏,他才写完自己名字,别人都已经答完一道题了。而且他自己性子慢,怕生了你,将来性子比他还要慢,一心想给你起个笔画少的名字,好给你节省点时间。哪知道,你天生性子比谁都急。”
“妈,这话你说过遍了!”
莫母只得无奈改口,用莫爱子前年才给自己新起的小名问她:“三……珊儿,你一回来就找什么?”
“有些书,我要带到市去。”
莫母心疼女儿:“这些书你先放在家里,等表哥他们去市的时候,我让他们帮你一起带过去。”
这些年,她和那个薛谨之分手后,一直独自生活。这些东西,有一半是她去市前,把原先的房子卖掉才搬回这个家里。虽然表面看不出什么,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脾性做妈的当然知道。
哪知某人语气轻巧地一口回绝:“不用。”
莫母趁着莫爱子仍踮脚站在书橱边挨个找书之际,也有些好奇地低头看她刚找出来准备随身带走的几大厚本。
如何调教坏男人、相亲秘笈、恋爱三十六计、追求十二星座男的制胜宝典、教你识破男人心。
莫母先是触目惊心,再稳了稳心神,细想了片刻,渐渐心内惊吓与惊喜各自参半。
她放下果盘,小心翼翼地在旁试探某个牙尖嘴利又口风极紧的家伙:“珊儿是有男朋友了?”
莫爱子果然头也不回,她面不改色地假装又抬手拨了拨里侧的书籍,从最里面抽出一本翻阅得稍微有些卷边的黄皮书。一边低头用指尖抹去书脊上的灰尘,双颊微微发烫,两眼继续在书橱上来回仔细地逡巡,一边若无其事地轻声应:“没。”
在这些相同类别的书籍里面,她其实最最珍爱的,是她手里这一本。
所以,她把它藏在最里侧。
这也是莫小姐自幼养成的独特秉性,她心里最在意的,往往反倒可以一反其外向热闹的表象,深藏不露,且守口如瓶。
乳黄色的书皮上,印着五个既简单也复杂的大字,连字面意思一看,就如此绝妙精深。
爱情羊皮卷。
是,自从莫爱子上一次在老唐那里落败之后,她一直不服气。
这几年,莫小姐一直坚持阅读,意图从书籍中汲取营养,博闻广记,他日便可以学以致用,免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莫小姐此刻这么急着带它们去沪,显然,她以往所学,已经明显捉肘见襟。其次,大约也是她心内,实在对这一次机会极度重视,以至需要时不时温故而知新,方能不断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