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
“是的,空空如也。”
“听起来挺残酷。”我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只好这样说道。
“是很残酷。”安低低叹了口气,又看向我,眼睛慢慢泛出些许水雾,模样楚楚可怜。
我在想,相比于生活的残酷,一个人的突然离去或许更令人感到煎熬,所有相处的过往会换成无形的痛苦被后者一同接过从而承担。
“那时候吗?”我指的是她不告而别的时候。
“是的。为此,我哭了好久,差不多要昏厥过去的程度。”
“抱歉。”我说。
“不必道歉,纾君。这不是你的原因。”安抽回手拿出手帕将眼角水雾擦去,接着又说道:“我只是无法去承受罢了,这很痛苦。”
“没有想过和我说说吗,我始终在那里。”
“没有。”
“为什么?”我问。
“唔,或许是因为人与人是难以感同身受的。”安一边用手指摆弄着那淡黄色手帕,一边低声讲道:“不是在夸大我的悲伤,我不需要去证明这一点。与其去和别人讲这些,我宁愿自己去忍受。
你可能没有发觉,你对和别人相处习以为常,因为对你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我重复这个词语,揣摩它在此刻的意思。
“是的,理所当然,就像呼吸一样。这个过程相较于我,对你而言轻而易举。我没有爸爸妈妈陪着长大,什么都要自己去理解。磕头碰壁简直家常便饭,仅仅是生活着就已无比痛苦,就连和别人友好沟通都变成了一件难以完成的事,你可懂?”
听到这话,我哑口无言。确实,站在这个角度,我从未这样想过,一些对我来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对安而言完成起来却是相当困难。
“年纪大的不必多说,年纪小的也会因此而对你毫不留情地嘲笑,每当想到因为没有爸爸妈妈就被人这样对待我就难过的仿佛要窒息而死。纾君,你经历过这些吗?”
再一次,安再一次问我,我除了摇摇头做不出其他回应。
不知不觉,安已流泪,泪珠顺着睫毛无声无息滚落,打湿了胸前一小块衣服。
“那时候,同龄的小孩只会一个比一个恶毒,你是无法想象的。”一阵沉默后,安又重新开口:“就像是怪物一样,残忍地扒开你的伤口,然后恶狠狠地吞噬你的血肉,你的挣扎只会让它们觉得欢欣鼓舞,变得更有力气去对你挥动利爪……”
听着这些,我的心里也不好受,难以想象她在过去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恶意。尤其是她的同龄人,恶毒的令人发指,不过想到它们的年纪,我又理解了,的的确确是这个年纪的才会做出来的事。年纪不是恶毒的借口,相反越小的年纪,其对人的恶意就越明显及赤裸裸。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向她那边挪过去,轻声安慰道,接过手帕仔细替她擦去未干的泪迹。
“谢谢。”
“没什么。”
做完后,安也没有再落泪,情绪稳定了下来。见状我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
“要不要吃点什么?”
“一点水就可以。”
我掏出保温瓶递给她,她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动作轻柔又细致,让我又想到一副小鹿舔舐清晨花瓣露水的场面来。
“嗳。”在我出神时,安捅了捅我,小声叫着我的名字。
“嗯?”
“我是否比较脆弱?”
“没有的事,你已经很棒了。”我说。
“不是哄我?”
“不是哄你。”我想了想,又说:“换成我未必会比你好,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突然离世,任谁也很难释怀。”
“认真?”
“非常认真。”
听到我的话,安笑了一下,但是我看出那是一种苦涩的笑,带着难以解读的情绪。
“我常常在想,如果她没有离开,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
在这里,我们又坐了很久,直到天空变暗,空气弥漫着淡淡的凉意。
期间,她睡了一会儿,眉头始终皱着,洇湿的睫毛有几根纠缠在一起,如同她杂乱的内心。
回到住处,已是八九点后的事了,安静静卧在床上。或许已是疲惫不堪,当我看去时,她已熟睡,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我替她盖好了被子,随后坐在床边打量着她。在这一刻,我觉得她又变得真实,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在熟睡中,她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不去承受那些磨人的煎熬,但愿她别再陷入痛苦的梦境。
虽然我也感到疲惫,不过仍然没有困意,尝试了许久还是睡不着。于是我起身去客厅,倒上一杯水喝了一口,依靠在沙发上回忆着今天。
我想着安,想着她说的话,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她的表情,就好像她始终藏在阴影里,五官被黑雾笼罩,只有声音才能穿出那层屏障,传进我的耳朵里。
为什么?我这样问道,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