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便将李婶叫到了我家，父亲同她在屋子里聊了一上午，直至中午母亲快回家时才离去。期间我听到李婶不停的叹息声，也听到父亲那哽咽的哭泣声，可我却只能看着事情一步步发展下去，直到母亲去了一趟县城，我才知道这一切的因果关系。

那天傍晚，母亲带着小慧回家，手里提了不少东西，回家扔桌子上便进了里屋。我见状和喜生好奇的打开袋子，这一瞧，着实吃惊不已。袋子里全是稀罕玩意，有写字用的圆珠笔，一本小漫画，一个积木做的小马，还有乳白色的油纸糖果。

我跟弟弟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母亲从何获得这些“宝物”的，平常可是一分钱不舍得花的母亲，去一趟县城不可能如此挥霍的买下这些东西。

没有母亲的命令我不敢触碰这些玩意，可喜生已经按耐不住的拿着小木马顺带着抓起一把糖果像一只雀鸟一样蹦着，欢呼着到外面去了。

我偷偷的拿起一个糖果，打开油纸包装，慢慢放进嘴里，品味这从未有过的甜，简直甜到心坎里去了。我眯缝着眼静静享受味觉上带来的冲击。

糖果在舌尖上融化到一半，正当我想一鼓作气将另一半也囫囵吞下之际，房间却传来母亲和父亲的吵闹声，伴随的还有小慧的啼哭，吵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房门是关着的，于是我便想偷偷贴近房门，想听个大概。还没等我靠近，房门便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只见母亲满脸泪花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也没多看我一眼，抱着小慧便出了家门。

我深深的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感觉越来越遥远，直至和黄昏融为一色，嘴里含着的糖果也不在那般甜，反倒是有些苦涩。

那时的我无法去窥视大人的内心，也不懂得父亲与母亲吵架的真正缘由，我以为一家人能安稳的过着日子，却不理解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和一个残疾的丈夫过日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与母亲那时所面临困境做出的选择是多么的无奈，直到现在我也能理解母亲当初做出的选择，我从未怪过母亲。

尽管母亲那次走后还会回来看望我和父亲，但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喜生和小慧。

就这样，我便和我那残疾的父亲相依为命。好在母亲离去前给我和父亲留下了不少钱，这些钱都够我读书和父亲生活，况且母亲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我和父亲一次，还总是给我买新衣裳，穿身上亮堂堂的，跟过年似的。

每当我问父亲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去哪里了，父亲总是回答道“你娘去城里挣大钱了，过些日子就回来”。

“可我想弟弟妹妹了，想去城里看看他们”。

虽然我嘴上这般恳求，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去，我一去父亲就没人照顾了。

父亲摸着我的小寸头，眼里全是心疼与怜爱。

“等你在长大些，在老师那多学点知识就能去找弟弟妹妹了”。

自打母亲离开后，我的生活除了每天给自己和父亲做一日三餐就是背着帆布包去学校上学，家里的母猪和老牛也再母亲离开后不久有人来买了去，为此我还难过了一阵。

不知为何，自从母亲离去后，父亲倒是性格开朗了起来，硬是靠着双手下了床，起初我不让，可父亲一再坚持，说什么也要出去“走一走”，于是便靠着两张小板凳一步一挪的走出门去。

村里人一开始还有些怪异的看待父亲，时间一长，便习以为常了，没人会觉得失去腿的父亲会与他们不同，反倒看着我们生活不易，是常常接济我和父亲。为此父亲常常教导我说“待人要有礼貌，平常见到叔叔伯伯婶婶阿姨都得招呼一声，别人需要帮忙的要主动上去帮一把”。

父亲的教导也导致我性格上的倾向，是人情世故也好，乐善好施也罢，做人就得遵守底线，致良知。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我读六年级了，对于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娃，要么辍学在家干农活，要么去县城读初中，可我的家庭情况显然不予许我学富五车，十年寒窗，将来做社会的栋梁之材。

那年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抉择，我只能将我的心声寄托给这连绵的大山。

母亲从原先的一个月回来一次，到后来的一年回来一次，我后来隐隐感觉到母亲对这个她曾经的家已不再那般思恋。

我是后来再村民的闲言碎语中才得知母亲已经改嫁的事，我不怪母亲抛弃我和父亲，要怪也知道怪老天爷对父亲的不公平罢了。母亲那时留给我和父亲的一笔钱，或许那便是母亲进入另一个家庭所得的交换物。

那笔钱支撑到了我十六岁，十六岁后我的人生迎来了新的一轮挑战。

父亲一再劝慰我去县里读初中，可我却担心不下父亲一人在家，始终不肯答应。或许是因为大山里的人对教育观念没有那么深刻的领悟，也不知道知识改变命运的大道理，祖祖辈辈都在土里刨食吃，哪里懂得教育乃百年大计。

父亲原先是抽烟的，那种旱烟，失去双腿后便戒了，直到我辍学后，便又抽上了。

那晚是八月份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坐在院子的凳子上用竹刀削着一根根竹条子，这些是用来编竹筐的，自从母亲走后父亲便跟村里的匠人学了这门手艺，平时给人编些竹篓或者簸箕讨点生活，也有托人带到集市上去卖，收入虽低微，却足以我们父子俩生活。

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没说话，也没看我，抬着头，似再看天上忽明忽暗的浩瀚星空，又好似看这大山的尽头，那深邃的眼眸仿佛可以跨越无数障碍看见那遥远的繁华都市，随着嘴里突出的烟雾偏向未来。

“爹，你去过大城市吗？”。

我突然好奇的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