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冷刚一入手时,王二还道是天色阴冷,才让公子冻的这样。但搀扶的路程久了,都从镇中心的里正府上走到牌坊外了,这手臂也没半点捂热,就是自己的手掌也传来受冻的刺痛,渐渐,王二心中终于升起不好的联想,便有些干硬的开口缓解两人之间毫无言语的气氛,也是期盼着要快些到达东庐。
“公子初来,对清源镇印象如何?”
“很大。”幽兰对这镇上的一切完全是一片空白,就是依靠木心作答也只能勉强挤出这样一词。
饶是这话头生硬,向来自诩胆大的王二却也还是想将话接上,却不料被刚提起话头而想到什么的幽兰打断。“小生不知,捕头可讲一讲那贼人为何值钱。”
“那是许多年以前了,镇上有个痴迷幼小书童的桃花精,书童读书她遮荫,书童练笔她留香,就是那书童帮着家里劳动时也能帮着照料院里菜花,日头久了,那桃花虽不能人言,却也能与书童心意相通,让其知晓自己的存在。”
“然书童毕竟年幼,只是觉着这桃花通灵,与自己颇为相合,就是与夫子提了,也只是被当做天地生灵的奇妙,要书童以格物理学去理解这份偏爱。”
“有一天地性灵护持,这本是一件好事,被那书童家人知晓也只是笑笑,平日里多了几分照料罢了,可说到底这镇上往来商客多了,不少人奔着新鲜就要去书童家中围观,扰了书童学习不说,还破了菜园闲居的环境,惹得那桃花都落得少了,渐渐失了动静,后来才被书童家人传出,随书童入了后山一处水潭修习经典。”
“燕宕山山道险峻,行走多有不便,能逼得好静的书童顶着山路也要进去寻个僻静,也不知说那些好事人什么好,可桃花通灵的名头远不止如此,大有身手矫健的浪人要去寻个欢乐,一路到了水潭,那书童无奈,又恰逢先生远行访友,便将其带上,离了此处。”
“这虽是公事,可那桃花不知,只道是被这些贼人打扰,被迫离了自己,一树桃花尽藏入了瀑布流水中,引得水潭增大,那些浪人也不能靠近,渐渐的,这桃花性灵的名头淡去,多了个幽静之处,常有文人前去游玩,这忧怜的名号也渐渐被人流传。”
“忧怜?”
“桃花隐水,不知怜泪。是那许多做客的文人共识,毕竟离别相思总是人之最愁,能通到如此算是这桃花的造化,却也造就了她所有的凄苦……”
也许是王二讲述故事的口才良好,又或只是此处环境黑蒙,幽兰真沉入其中,点头表示了赞同,只是这微不可查的动作并未引起王二注意,他继续说着。
“镇上文人稀少,不过几日便离去,可这传开了的忧怜之名并未结束,不仅那书童的家人,凡过路的商客也未有不被动容,情到深处也依着本地的传统,在水潭中放了纸灯示意,算是一份祝福的心意,也是对那书童的期许。”
听着王二语气,幽兰好似感到一份惋惜,好似这故事本该到此结束,只等着那书童归来才是。
“那书童随先生去的是东海之滨,又要勤加修习,往来也是以书信告知,信中或许有提到桃花的事,但毕竟花枝都掩入了水中,书童的家人也没办法转达,只好抄录了一份折成纸船飘到树前沉下,这山路崎岖,多有不便,时间久了,总归不妥,两老口便拜托了常上山采药的药郎,代为送船。”
“那采药郎素闻忧怜之名,有此差事也欣然应允,每日在那水潭处游走,就叫那桃花迷了眼,起了爱慕心思,终日在水潭边上流连,不光山道被其踩平,原先的石滩草坪也被照料着种活了药草,大家都知道药草珍贵,便也就留了距离,只远远欣赏。却不曾想,反倒因此出事。”
王二摇着头,显然一副沉入其中的模样。“等到巡捕接到报案,去到水潭中的时候,那药郎已经在水中溺死,尸身被树根托着靠近水面,但如此也解不开那药郎脚下的麻绳和石块。”
“那药郎是自尽的?”不知为何,幽兰好似对这方面很是敏锐。
“应当是吧,毕竟挣扎的痕迹来源于他自己,我们巡捕的弟兄们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从麻绳上放下,就要收敛了尸骨,可这药郎早无亲属在世,无法操办后事,最后也是里正叔公出面做主,给了不少银钱把这方潭水从束家名下划出,又买了副烂棺椁给药郎葬下,而怪异之事,也应此而起。”
“药郎又活了?”
“不知死活,只是有镇上百姓看到有人顶着药郎模样的脸在夜里行动,游走在镇上各处,身形大小胖瘦都有,扰了镇民清静,第二日做工都没了精神,也就有脾气稍大点的开了窗打头谩骂,这一开头却有了麻烦,那一夜,所有开了窗户的乡亲都被这些贼人闯入,洗劫行凶,封锁了镇上足足半日,惊动了县令,又上书到了城里,才有了咱们现在这样日防夜巡的模式,以及那些勾手飞贼的悬赏令。”
“听起来,事情已经得到解决。”
“若只是寻常飞贼,不过嚣张了些许,怎会惊动城里。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那些贼人也并不真是凑巧,都长着与药郎一般的面目,每个飞贼耳后都有狭长一道缝合的线条,是货真价实的人皮做的面具,而后来县里的仵作查证也证实了这点,他们真的偷了药郎的面皮,分了许多份,各自领了一角粘在自己脸上,用以行凶作恶。”
“为何?”
王二面目逐渐用力,变得一副好似义愤填词的模样,但随即又被这样问句打散,一副无奈道:“世间灵异之事在这燕宕山并不寻常,常被乡亲挂在嘴边攀谈,可真的遇到这事,大多都顾忌面上,不好多谈。有人说,是那桃花记恨乡里饶人清宁,害人郎君不得相见,也有传闻说幽潭附近几见怪异,又没那么真切,模糊之下,靠近的人便真的少了,再没人有想法靠近看看。”
“说的这样,好像也可以归结为一群心思变态的浪人伙同作案?”
“若是他们没有在牢里死后化作柳枝,连同受害的乡亲一同失踪的话,倒真能这么说。”王二微叹,也觉着自己莫名说的有些多了,即便是身世较好的幽兰也不能随意听去,就要再度开口,嘱咐公子慎言,却被其接下来的话语打断,陷入一阵彷徨。
“我们这是快到东庐了吗,附近有些水声。”
王二难以相信眼前景象,竟不受控制般抓着幽兰手中提灯前举,要借着火光看清些许。
周围流水声响依旧,月光被那涟漪折射,散出点点光华悉数浮在水中花影中,澄澈的流水与桃粉相对,妙目的美感落入王二眼中却显得极为惊惧,这怎么想也不是自己所行该看到的才是。
“怎么了?”
幽兰的轻声好似给予了些许动力,王二一下从身上的麻木中挣脱,抓着幽兰的右手用力,一下扯着就要将其后拖,带离此处,边喊道:“公子快随我走,这不是东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