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坡外,目送苗苗与邵清离开视线。
名为雪儿的高大侍女终于忍不住凑到了蓝大夫身边:“大姐,你真相信此人所说的?”
“《函世经》有云,地顺天宝,服章皆美为华,我大铭朝都没这么大的口气。”蓝大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边收拾着工具物事,一边笑着反问道:
“这位邵清法师连大铭官话都说不利索,你觉得他会写咱们的大铭官字吗?”
这话把雪儿整不会了:“啊?大姐这是什么意思?那你还让苗苗带他去回医馆去抄经?”
蓝大夫解释道:“大铭官字他写不出来正好,这样一篇异域宝典,或能更添分量。”
“要不是七国千番,百年来都只知以旧圣为圭臬,稍有偏差便视为大不敬,何至于我想造个假弄一份有份量的东西出来也没有门路。”
“今日倒是凑巧,碰到了这样一个假道人,野法师,另辟蹊径倒也值得一试。”
自家少主这番话破有些离经叛道,让雪儿都不知道怎么接了,过了半晌才发出忧虑:“那,会不会被老夫人看破啊?”
“这倒不会。”蓝大夫颇为自信:“这就算不是什么正经经文,只要颂念诚心,也是一篇宁人心神的好词章,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可老夫人不会念啊!”雪儿还是不解。
“岂不正好?”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敲门砖而已,蓝大夫展颜一笑:“带你回西京的日子不就近在眼前了吗。”
雪儿听得半懂,蓝大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转而问道:“那群流民,可有端倪?”
话音落下,面上颜色也变凝重了些。
雪儿连忙回答道:“今日确实比昨日人多了,都有点偏雍州口音,逡巡不去的理由依旧是要等待走散的亲人。”
蓝大夫细眉微蹙:“雍州与西京府隔着八百里沮梁,山川险恶,荒兽横行,轻易如何过得来?若有地动往复开了山口,咱们这边也不可能无有感知啊。”
雪儿用兵器在地上随手画了一下地形又抹去,也是想不明白:“还有一点,这些人大多都是精壮的汉子,虽说对咱们施舍饭食感恩戴德,但实难说良善。”
“嗯……”蓝大夫点了点头:“我看过不少人的手臂,不像是纯粹侍弄庄稼的农人。”
“那咱们要一直盯着他们吗?”雪儿目光扫向这群落魄之人,却也看不出来什么额外异样,“他们若真是逃难而来,却不沿河而下去县城郡城等大地方做工投佃过活,必有妖异。”
蓝大夫心中丈量了半晌,摇了摇头:“罢了,此当是那位新镇守的职责。他们挨了饿着实是真,我等舍几天粥饭,活人性命,行善积德,也算是尽了乡里头人的责任,不必节外生枝。”
雪儿点头应诺,忽又想起了一事:“对了,还有一事我适才忘记说了,之前听到他们在议论,那个邵清法师,就是今早薛三打死的那个番人。”
蓝大夫没有见怪:“此事我之前便有预料。红叶镇这地方番人少现,对得上。薛三死里打人是真,但打死人估摸着就是以讹传讹了。”
谈及薛三这个红叶镇恶霸,雪儿还是忍不住又道:“今日镇守府履新第一事,定四经历一检首,公示乡里,薛三名列其上,明日就要上任,愈发豪横,大姐难道真不用处置?”
蓝大夫面色不变,回应道:“这个问题若是苗苗记挂还说的过去,她毕竟是本地人,进医馆才三年,你是从西京就跟着的,担心个什么。”
雪儿讪讪:“这不是许久都没回去了嘛,都快习惯这里了。”
蓝大夫笑了笑:“那薛三为祸乡里,没得官身还好,得了官身还不收敛,死期不远,第一个收拾他的就是咱们这位荆镇守。”
“这是为何?”雪儿大为不解:“早上将名单公示给乡绅耆老,林伯代表咱们医馆去,那师爷还阴阳怪气什么‘不许人家薛公子改过自新吗?’,把林伯气的不轻,明显一丘之貉,镇守缘何会收拾他?”
“呵,你也说了,那是师爷说的,镇守可没说呢。”蓝大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心放肚子里,此间事了,该回去了。”
此时,二里坡的施济也到了尾声。
蓝大夫不仅给诸多乞丐流民分发了食物,还略微瞧了下病,并赐下一些简易的汤药。
又往他们住处指点了一番,以免滋生疫病。
诸人感恩戴德,皆高呼娘娘不已。
回转医馆已是天黑,但每过一家门前,若遇乡亲,几乎都会招呼行礼,明显医馆众人在这里颇受欢迎。
待得到了医馆,前厅、内院,学徒伙计各自散值休憩,井然有序。
“我去寻苗苗,你早些休息。明日差你去一趟野马渡口,找杨主事探探,父亲不日将归,莫和西山庄那边赏叶景的清贵人们撞了日子。”
蓝大夫将各事吩咐了,又嘱咐了雪儿明日之事,径往后院偏厢去找苗苗与邵清。
哪知她到来之际,却只见苗苗一个人,正点着油灯,对着桌上几片书板皱眉苦思。
蓝大夫走到她身后,她才惊觉:“呀,大姐你回来了。”
“嗯,邵清法师呢?不是着你安排好他的么?”蓝大夫瞅了一圈,这偏厢客房并无有其他人的痕迹。
苗苗有些苦脸:“他抄好经文便告辞,我留他不住,才刚走没多少功夫。大姐,要不要我去追他回来,我觉着他欺我不大识字瞎写一通在骗钱!”
说着将桌上的书板递了过来。
蓝大夫不疾不徐:“我看看。”
书板一共三套,拇指肚儿大小的字,一套二百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