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二)铁坠子[上](1 / 2)轨上雪解首页

虎利顺拥有铁匠的梦想。

她自幼性格阴沉,不和别的孩子玩,总是寡言少语地躲在角落里雕刻。再年长些,又爱上打铁,每天在铁匠铺里跟师傅学艺,忙得不亦乐乎。顺天生神力,在佛多霍同龄人中属佼佼者,按说是块当首领的料。可她不通人情世故,只会闷头跟师傅干活,像块冷冰冰的石头。虎利部的长辈便放弃了对她的期望。

顺所爱事物,除打铁以外,还有鹿觉王的长子宁涅里。

鹿觉宁涅里待人亲切温和,做事认真勤恳,深得各部首领喜爱,人们都说他有资格成为下任鹿觉王。顺曾远远望过。他的温柔笑容如春风拂面,融化了少女那颗生铁般刚硬的心。但二人天上地下,顺自知配不上,也不多做奢望。

她照常度日,将烧红的铁块叮叮咣咣锻打成各种兵器,只是悄悄藏匿了几分对意中人的思念。酸涩与清甜交织相叠,滑腻腻地流转在心头,她干活也越发来劲儿,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师傅常夸她能干。

某年寒冬,鹅毛大雪遮天盖地,白茫茫的街道寂静无声。铁匠铺炉火烧得旺,屋里十分暖和,顺正忙活得满头大汗,只听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凛冽风雪呼呼地刮进来,凝成一片热腾腾的雾气。顺以为师傅回来了,头也不抬一下,专心忙活打铁,耳边却响起陌生男性的赞叹声:“你妹妹能独自锻造铁器,不用人打下手,真厉害啊。”

兄长诺温带着笑意的声音充满炫耀:“我妹妹一顿饭能吃九只鸡,拉千斤弓轻而易举,没准和鹰青的多龙大姐掰手腕也不相上下呢!抡个锤子打个铁块,算得了什么?”

顺循声望去,细密的灼热感顿时从脸颊蔓延到耳朵根。多亏她早已热得满脸通红,否则那份不自然的爱意就要露馅了。

心心念念的宁涅里衣冠整洁,正在门口抖落霜雪,偏头与诺温有说有笑;而顺一手用夹子钳着炽红的铁片,另一手提着野蛮粗鄙的旧锤头,额前与鬓角的汗水将发丝粘了满脸,甚是狼狈。她心中顿时埋怨起大哥,怎敢把自己的心上人带到这种充满汗味儿、铁锈味儿与炭火味儿的不洁之地?

诺温自然不知顺的心思。他与妹妹截然相反,天生热情豪爽,从不为细枝末节斤斤计较。虎利长辈认为他容易吃亏,不具备部落首领应有资质,但这性格却令他广结朋友。宁涅里要换新刀,而诺温与他私交甚密,立即推举自己的妹妹,并吹嘘顺是虎利锻造工艺第一的天才铁匠。宁涅里知道诺温在信口胡诌,但他同样是个随性之人,不爱较真儿,一时兴起便跟着诺温来了。

那是与宁涅里初次相见。这一见,久久印刻在顺脑海中,挥之不去。分明是个暴雪严冬,顺却总恍惚觉着他们相遇在春日降临之时,青草的清香气息驱散了铁匠铺里的燥热。宁涅里用一双庄重的黄色眼瞳望向顺,嘴角露出年长者面对孩子的亲切笑容,以认可的语气向诺温夸赞道:“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妹妹。”

顺只匆匆瞥一眼,便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这份无法形容的温柔,如一股激流涌入心底,震颤起涟漪阵阵,令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按照要求,顺将为宁涅里打一把漂亮的刀。宁涅里付定金,她却坚持不收。她打心底认定这是送给宁涅里的定情信物,不愿让金钱的铜臭味儿玷污纯洁美好的爱情。顺不善言辞,无法用花言巧语将自己的一厢情愿表述出来,只一味地生冷推拒,令宁涅里十分为难。

诺温笑嘻嘻地揽住他的肩,大声嚷道:“见什么外啊?我妹妹就是你妹妹!你要是想感谢她,就请我喝酒吧。”这才解了尴尬之围。

顺十三岁那年,锦国从东岸袭来,以鹰青为突破口,在佛多霍挑起新的战争。对两大宗主国的争抢掠夺,佛多霍各部首领早已见怪不怪,更不会为此做无谓的牺牲。虎利王分析双方实力后,很快向锦国缴械投降了。这是明智的选择,使虎利免遭战火侵袭。

行代津却迅速将兵线推至鹿觉部与狍信部,命令两大部落军士全力应战,要在此与锦国作了断。这场人祸之灾血洗了鹿觉与狍信,为两地留下难以恢复的战后创伤,此后数十年长期萎靡不振。听说宁涅里被鹿觉派去支援狍信,与狍信首领塔娜在前线做医疗兵。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两部尽数沦陷,行代津提出划界分治的谈判协议,这场呼啸而来的浪潮才徐徐退去,只留满地血肉疮痍。

宁涅里兴许是受了刺激。战争结束后,他无心鹿觉首领之位,转而去拜医术高超的塔娜为师,随她行医。

得知此事,顺心中窃喜,以为宁涅里终于与自己相配,连忙去求父亲提亲,却被告知:宁涅里早已与貂未的毕牙公主定下婚约。

顺十五岁那年,兄长诺温获锦王赏识,带领虎利部走出一蹶不振的衰落,上位新任虎利王。顺又去求诺温阻挠宁涅里原本婚约,改为与自己联姻。以虎利部如今威望,诺温纵有能力实现她的愿望,可细细一盘算,又觉着宁涅里配不上自家妹妹。

诺温心想,自家妹妹有如鹰青多龙一般强大威猛,飒爽英姿,与锦国的贵族联姻才般配,实在不该便宜了鹿觉部。鹿觉部遭遇战争重创,昔日辉煌不复,恐将持久没落下去,已没有拉拢的价值。况且在这穷困潦倒的危难之际,宁涅里竟然逃避责任,跟着塔娜学起无用的医术。和这种没有担当的懦夫成家,怎能过上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