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章 父亲见到了俊俊(2 / 2)父亲的长梦首页

“吃,娃娃。”

那女娃的妈在说。

就在父亲即将张开大口时,扭头看向了爷奶,他深咽着口水,忙把白馍放在奶奶的嘴边,奶奶笑着摇摇头:“我娃吃吧”。父亲又看向爷爷,爷爷同样微笑的点点头,父亲又是深咽,要把所有的口水咽到肚子里,哪知,那口水却越咽越多,父亲等不及了,之后便是------。父亲到现在也想不起来他是怎样的张开大口、又是怎样的将馍放进嘴里,只觉一股甜丝丝香喷喷的感觉瞬间注满每一个神经,他马上又将馍吐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像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又把目光转向爷奶,爷奶的眼里是松了一口气的微笑,他们在用目光示意着父亲:“吃吧,孩子”。父亲是大口的咬,又慢慢吐出来,细细的嚼和品味,紧接着又狼吞虎咽起来。拳头大的馍,父亲却没有品出它的滋味,当他再去抓第二个时,手又不住的颤抖着,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天!咋全是黑黝黝的?他太熟悉这黑黝黝的东西了,伴着他长大!那女娃娃的妈妈猛地放下自个儿手里的黑的,从那黑的后面抓出一个雪白,递给他:“吃,娃娃”。见父亲迟疑着,才又说:“白馍还有,吃”。

“白馍还有,吃”。

“白馍还有,吃”。

“------”。

这声音似乎在父亲耳边回响了整个一生,并不十分的微弱。

那一夜,父亲好幸福,舒舒展展的睡在带有芬香泥土味的炕上,脱得只剩下一条贴身内裤,肚皮溜圆,被白馍撑的,嘴角是甜甜、香香的白馍味。父亲幸福的紧紧的抱着奶奶不放手。父亲做梦了,梦里是滚滚滔天、浑浊的黄色河水,是遍地红柳、白馍的大后套;梦里还有黄毛、干瘦的丫头,还有------。

十岁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巴比伦,也不知道什么哥伦布,------,父亲只知道那道黄色的河、那颤微微的纤夫------。那女娃娃的目光太光焰,也太刺人,看的父亲有些浑身刺痒,父亲多次想问问那女娃娃,可又没问出口。

女娃娃的名字叫俊俊,看模样儿确也不丑,就是有些黑、有些黄,黒好像是自然的,但黄------。女娃的肌肤好像还有点儿放亮,是那种说不上的亮。也不知是那女娃娃的想法还是她妈妈的主意,特意剪了个齐刘海,齐的一丝不苟,风一吹露出略显白净的眉头。头发时而成一条、时而又成两条细辫,干、黄甚至还有些枯的顺着窄瘦的小肩垂着。父亲形容她的头发像撮褐灰色的茅草改成一截好动的猪尾。女娃穿的上衣是立领的,应该是嫌热又或者是习惯,女娃的上衣领口的那道扣子总是不系,亮出一些肉来,黑里透着些灰白。女娃比父亲大一岁。那女人便是她的母亲。那日里的白馍是女娃的母亲特意为她蒸的,因为那日是女娃的生日,父亲刚好中了大奖。

父亲还记得,那天,不,那几天俊俊的目光不停的跳动,比火苗更凌厉更锋芒,象是后来人们才知道的扫描器,且十分的灵动。可她却基本上总扫着父亲。父亲也不是腼腆、害羞,前面说过,女娃子见得少,也不愿和女娃子说话,用现在的话说,父亲的大男子主义很是严重。

“奎奎。”她笑一面,问:“你叫奎奎”?

“不,叫钟奎。我妈妈也叫我臭蛋儿”。父亲不屑的回着她。眼睛看向黄皮,它正瞪着两只大眼也看着父亲,父亲向它吐舌头,做怪脸,甚至又有种踢它的冲动。

父亲的脸色常年冷冰,象涂了层雪霜,又象涂了层碳。父亲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他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构成了他独自的特殊性格。他不想和任何人来往,他的脑子里只有爷爷、奶奶和自己。俊俊却是一个爱笑的女娃。俊俊也是一个人除了父母,可俊俊的性格却开朗的多。俊俊笑了,笑的如同银铃似的脆响,笑的瘦弱的肩膀颤动着,猪尾巴的辫子也上下抖动着,最后,竟大笑了起来,不过俊俊还是注意的,用手捂住了嘴。这也是父亲头回听俊俊大笑,即好听又讨厌。在父亲的记忆里从未有人这样的大笑过,包括爷爷、奶奶。父亲反问:“你笑甚”?且是皱着眉,父亲想:人还会这样的笑?

俊俊不回答,只是笑的直喘气。父亲不理她,索性去逗黄皮,拿了根茅草,在黄皮的嘴上滑来滑去,黄皮前脚抬起,后脚着地狂叫着。

俊俊笑的更开心了。父亲越发讨厌不想理她。

可是,当他们混熟时,父亲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反而还会时不时的逗着俊俊,父亲说,他想听俊俊的笑,俊俊的笑有一种吸力,一种他也说不清的吸力。总之,俊俊的笑让父亲轻松,甚至欢乐。要知道,这辈子让父亲欢乐的事太少太少了。

父亲和俊俊熟了,便喊她“嗳”、“嗨”的,有时是直呼其名:“俊俊”。大男子主义的父亲是第一次认识女娃,也是第一次和女娃说话,更是第一次直呼女娃的名字。俊俊更好像是很喜欢,甚至期盼父亲呼喊她,不仅喊什么答应什么,还格外嘹亮。俊妈说,俊俊的开朗、活泼也是前所未有的。

俊俊虽黒但牙齿出奇的亮白,有点像非洲黑人的牙齿,说话时都一闪一闪。父亲喜欢看俊俊的牙齿,俊俊笑时,父亲的眼睛会自然的落在俊俊的牙齿上,他还很是认真的问过俊俊牙齿的问题,俊俊抿嘴笑着,领父亲来到一片红柳、哈猫儿茂密的地里,摘下几根翠绿的植物递于父亲,她教父亲折回来,然后拧成一个小捆,在牙齿上来回摩擦着,并教父亲里外都要摩擦。父亲说,那种植物有种清香甘甜的味道,像白面馒头。父亲后来的牙齿好和这种植物有很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