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父亲终于知道了,严重性超出了我的想象(1 / 2)父亲的长梦首页

天刚微亮,父亲还没醒了,俊爹喘着粗气扑进家来,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的说爷爷害了病,还不轻。奶刷下流出眼泪,慌张的扯起父亲,边抹泪边收拾些东西,拉着父亲匆匆上了路。

俊大在前面走,奶奶拽着父亲踉跄的跟着,奶奶的眼泪没有停止过,拽父亲的手颤抖着,父亲还是半朦胧,似醒非醒的。天气说不出好坏,但冷的父亲直打颤,父亲心想:这鬼日的天气,看见红彤彤的日头,咋还冻得他爷爷我心肝都抖呢?父亲只觉得奶奶走的生快,像要跑了起来,连父亲都要紧追着,瘦弱的身体,宽大的破衫、凌乱的花白头发在狗仗人势的讨厌至极的虐风中无助、憔悴的摇摆着,父亲一股从心底生出来的恶气瞬间涌向喉咙:“等着,有朝一日爷爷收拾的你跪下磕头”。而此时的父亲也只能随着奶奶踉跄、急匆的脚步向前奔着。

不到十里地有个土圐圙,就是所谓地主的家(其实,那只是地主家长工住的地方)。父亲只看一眼,心想:“就哉,算甚子地主!父亲想,不过是几间矮矮的土房,其余都为牛圈。一进去,是股刺鼻的臭味,象凶狠的浪,叫人站不稳。东西顶头大炕,父亲站稳后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爷爷缩卷在东炕下的一个仡佬里,正嗦嗦发抖着。父亲的心头一热,完全醒了,差点儿吼出来、哭出来,产生了更加无比愤恨的念头,父亲的紧咬的下唇几乎出了血,父亲想:“爷爷咋就在这儿,这是咋啦,为甚是这样的”?父亲抹了下眼泪,眼睛看的更清楚了些:“这就是地主、这就是长工?大不是说这是后大套吗,不是烧红柳吃白面吗”?父亲又是使劲揉着眼睛,他想看的再清楚一些,他实在是不相信:“大、妈为甚来大后套的,咋又是地主羔子”?父亲又实在是想不明白,在口里时就是地主羔子抢走了太奶用命换来的土地、抢走了太奶的簪子、抢走了家里的所有,爷奶为了活命,来到大后套,爷爷说的大后套烧红柳、吃白面在哪?可怎么也有地主羔子?大后套到处都是红柳、哈猫儿,大的根本看不到头,爷爷为甚偏偏要跑到这儿给地主羔受这苦、受这罪?!父亲想着,恨着,眼里是火,手攥成了拳头,可父亲哪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心头的那些念头是朦胧的脆弱的。

后来,父亲才慢慢知道是自个儿错了,错的没什么深奥也没什么离奇,很简单,后大套几百里和口里一样,连一根草一寸土都是地主的。渐渐地,父亲还明白:爷爷少吃不穿,拼命受苦,每每背回来的一点儿吃的都是从自个儿的嘴里抠出来的。当时,连父亲也说不清爷爷从自个儿嘴里抠的多艰难。爷爷是指望再买几亩地,盖上一间土房房,好过个以前那样安稳的日子,好让父亲也还像十岁之前那样能无忧无虑。然而,爷爷的想法也太天真了。

也就是头回,父亲才感到了土地对穷人的重要!土地是穷人的命!

爷爷的身子骨还算争气。在俊爹和受苦人的帮助下父亲和奶奶把爷爷总算弄回了家。爷爷是长期吃不饱,干的活又重,得了疟疾。奶奶和俊妈把仅有的一点细粮都拿了出来,奶奶把它熬成糊状,一点一点的小心喂着爷爷,几天后,爷爷竟缓了过来。身上有了丁点儿力气,爷爷便闲不住了,硬是不顾奶奶的阻拦又回到了那个人牛合住的长工院内。

父亲是真的长大了,爷爷走时,他生硬的抱住爷爷的大腿要和爷爷一起走,他说,他要替爷爷分担,看看那地主羔子有多可恶。父亲说,他已经十岁了,有的是力气,也可以去当长工,他要为爷爷分担,他也要挣口粮。父亲是爷奶的命根子,爷爷硬是把父亲哄睡着了,踏着夜晚的漆黑走的。那一夜,奶奶又是一夜无眠,坐在小桔灯下流泪到天亮。

父亲起来时,没有看到爷爷哭闹的怎么也不罢休,把他的‘顽固’显示的淋漓尽致,甚至要独自去找爷爷,是奶奶软硬兼施,最后到了上吊的地步,父亲才平静下来。奶奶威胁着父亲,直至父亲保证以后不再提及此事。虽然父亲‘顽固’,但父亲真的长大了!父亲答应了奶奶,父亲却又动起了其它想法。疯跑的事父亲也克制了很多。

除了父亲还有奶奶,俊妈。

地里的野菜被挖的精光,连树上的叶子也不剩半点,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人越来越多,可可恶的地主仍在压榨着受苦人。父亲整日不说一句话,皱着眉、低着头,像在想着什么,他是在想:今非昔比——十岁前的那个家,如今?往后?地主羔子------。父亲更加沉默了。

仅仅才两代人,父亲就觉得如同隔下千世万代,如同茫茫云海。甭说爷爷,就是父亲他也看不见彼岸。

父亲眼中的天空几乎没出现过亮光,而且越发灰暗。那时候,奶奶和俊俊妈还不足四十岁,借着月光、星光在草林里偷偷的开了几亩荒地,点上籽种,一心盼望着等秋天到了,她们就能让全家吃上饱饭,能为爷爷、俊大减轻点负担,能让爷爷的身体尽快恢复。她们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她们不奢那烧红柳吃白面,只想着全家不饿死。然而,地主太德堂四处垦荒,然后跑马圈地。奶奶们开的荒竟叫发现了,没收了不说,还逼着再交几年租。收成还未见哪来的租呢?结果奶奶们被拖回去,把两家人住的两间破旧小土房推到,翻个遍,爷爷们从嘴里抠出来的那点粮食全被抢走了。

那日落雨,仿佛天若有情。奶奶们从响午哭至黄昏,又从黄昏哭至天明。霏霏细雨若晴似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绺一绺灰黄的长发紧紧贴在奶奶们瘦弱蜡黄的脸上,裹身的破衣一绽一绽的。父亲又一次愤怒到了极点,就想:漫漫大后大套,咋就没有穷人的一点儿地方,烧红柳吃白面在哪里唻?!父亲心中的怒火就在喉咙的边缘,他咬着即将崩裂的后槽牙:“狗日的地主羔子,等着爷爷我”!十岁后的父亲脚板子已足够大,跺的脚下黄土乱飞。

写到此处,我就深想,爷爷、父亲,苦的不是哪代人------

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有好多人,大都是些上了岁数的,是来看我父亲的,唯独没有黄三伯。

晓敏说:“他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