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泷嘢穿上温控冲锋衣，骑着可折叠纳米自行车前往明日电影院上班。泷嘢在两点之前抵达电影院，电影院里面甚是聒噪，人头攒动，几乎每一台自动售票机前都排满形形色色的顾客，男女老少，都一应俱全。

全息界面显示着正在热映的电影（放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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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上的孩子》（16:00/17:00/18:00）

《2049仿生危机〈序曲〉》（19:00/20:00/21:00）

《多·元宇宙·漫游指南》（22:0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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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全是科幻商业片，其中只有《深渊上的孩子》是全年龄无限制的电影；泷嘢轻车熟路地换上明日电影院的员工服，然后跟雷德利进行交接，雷德利实属“王牌销售”，若马丁内斯先生退休，他或许会成为新任经理呢。

总之，泷嘢从未想过要升职加薪，他可不希望一辈子绑定在明日电影院里，尽管这份工作很松弛。

泷嘢井井有条地完成每个顾客的点单，他的双手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差点儿累出腱鞘炎。队伍前头出现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身后站着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男人身后站着一个扎马尾辫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婴，他们估计是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大哥哥，我、我想要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谢谢。”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拜托，拜托。”

“马上来。”泷嘢温柔地说，面带微笑，他给小女孩做了个超大号的草莓味冰激凌甜筒，还在上面加了颗新鲜的草莓，大棚里的草莓，毕竟现在不是吃草莓的季节。小女孩接过冰激凌甜筒时满脸放光，眼睛瞪得浑圆，咯咯咯地笑起来，她赶紧转过身去跟父母炫耀。“你看我的冰激凌，老大了，妈妈。”小女孩骄傲地说，“你看，是不是很大，爸爸。弟弟还不能吃冰激凌，这全都是我的，太棒啦，哈哈哈。”她笑得合不拢嘴。

男人另外要了一个双人份的爆米花桶，他扫码支付后就抱起小女孩，一家四口朝放映厅走去，相亲相爱；泷嘢或多或少有些羡慕那个温馨的家庭，他触景生情，又想到父亲，尽管父亲已经逝世多年，成为回忆。

泷嘢没有悄悄抹眼泪，只要还活着，生活总得继续，再感伤也无法改变过去，不如珍惜当下，他突然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可能就来源于这些平平淡淡的小美好吧。

快要下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泷嘢只觉脊背发凉，转身却啥也没看见，奇怪。他环顾四周，售票厅里空空荡荡，人们都在放映厅观影。扫地机器人正在擦地板，它们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泷嘢的面前一掠而过，他耸耸肩膀。

不远处的全息界面播放着IMTC的数码广告，k即将要推出最新代。泷嘢脱下鸭舌帽，用单根食指旋转着帽子，忧郁地半眯着眼睛，他只觉乏善可陈。

蓦然，一个穿着明日电影院员工制服的仿生人从拐角处闪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叠广告传单，直勾勾地盯着泷嘢，紧接着仿生人大步流星地朝他冲去，显得杀气腾腾。泷嘢吓得赶紧关闭送餐窗口，以防仿生人偷袭。仿生人站在柜台前，隔着玻璃窗户凝视胆战心惊的泷嘢，他瑟瑟发抖，汗流浃背，手不自觉地握紧一把用来切水果的刀。

只见仿生人小心翼翼地把几张传单贴在玻璃窗户上，然后他就不动声色地快步离开了。原来是虚惊一场，泷嘢还以为仿生人要过来追杀自己，显然是多虑了。

他惊魂未定。

泷嘢做了一杯柠檬原子气泡水，尽管电影院规定员工不能在上班期间吃东西，无所谓，他咕嘟咕嘟地畅饮几口气泡水，加了冰更好喝，伴随着一股淡淡的蜂蜜味儿；当然，员工们值班期间可以去上厕所，但是超过7次会扣工资。

纸质传单算是明日电影院的特色，为了营造出一种复古情调来，对鲜少见过纸质读物的千禧城人来说十分的新奇，他们几乎已经对全息广告牌脱敏了。

送餐窗口的玻璃面板上就有全息广告，循环播放着电影院中售卖的各种官方周边商品，纸质传单似乎显得多此一举，不过这无伤大雅。泷嘢将那杯柠檬原子气泡水一饮而尽，他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了，紧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没多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尿意。距离下班只剩五分钟——泷嘢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交接，他跟新来的女大学生寒暄几句，然后脱掉套在身上的员工制服。

“再见，爱玛侬·多伊（Emanon Doe）。”泷嘢轻声说，他把员工制服叠整齐放进一个柜子里，取出外套。女大学生蹲在泷嘢身旁，打开她自己的柜子，她用手捋了捋刘海，黑色的及腰长发看起来非常的柔顺，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樱花味。爱玛侬·多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美少女，即便如此，泷嘢却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恋慕，他只喜欢鸟叶香。

爱玛侬·多伊睥睨着泷嘢，她从柜子里取出员工制服，旋即关上柜门。泷嘢穿好自己的温控冲锋衣，他离开前瞟了一眼正在换员工制服的爱玛侬·多伊，身材颇为火辣，她并没有脱掉身上的衣服——只是象征性地把员工制服套在外面；泷嘢兀自孤零零走出电影院，他抬头望去，穹顶之上繁星闪烁。

归途中，泷嘢一路顺遂，没有撞见赛博疯子，抑或凭空出现的仿生人杀手，他骑着可折叠纳米自行车，戴着头盔，四平八稳地穿过空空荡荡的街道，天色渐暗，霓虹灯越发明亮。街道末尾十字路口处有熠熠生辉的全息指路牌，泷嘢朝指向寰宇界区的路全速前进，一刻不敢懈怠，高度警惕。

自从遭遇仿生人追杀事件后，他几乎每天往返于明日电影院和公寓时都像穿过战区似的，神经紧绷，唯恐会遭遇不测。泷嘢的心脏狂跳不止，怦怦作响。

（夜色温柔。）

他驶入春天的夜晚，气温仍旧有点儿低，不过比起满是积雪的冬季，已然颇为温暖。春天是希望的象征。凉飕飕的风无情地在泷嘢的耳畔边呼啸着、呐喊着、呢喃着，四周的高楼大厦笼罩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玻璃窗闪闪发亮。

k显示还有不到十分钟将抵达目的地，泷嘢悬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如释重负，他绕了几个弯，从铁轨下黑咕隆咚且死寂的隧道之中穿行而出。抬头望去，寰宇界区矩阵路的公寓大楼赫然映入眼帘，紧接着又是一条孤独的单向街，地面上倒影着朦朦胧胧的霓虹。街道两侧栽种着樱花树，纷纷扬扬的樱花从树上随风飘落，周遭氤氲着一股浪漫的气息。

泷嘢骑着自行车穿过樱花街，他对眼前的美景没有产生丝毫共鸣，早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

约莫五分钟后，泷嘢从电梯里走出来，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他自己，天花板上的一个灯忽明忽暗，楼道年久失修，电路故障时有发生，角落里有几根熄灭的烟蒂。泷嘢不明白电子烟为什么一直无法取代货真价实的香烟，尽管如今的电子烟已经做到完全百分百无害，也依旧无济于事。

泷嘢不喜欢吞云吐雾的烟民，他把左眼贴在智能猫眼前进行虹膜扫描，验证通过，门打开了。泷嘢走进玄关，然后反手把门关上，脱掉球鞋，把袜子塞进球鞋里，摆到鞋架上边，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完美。泷嘢穿过玄关，来到客厅，灯光明亮的客厅内空无一人、万籁俱静，他朝厨房走去，目标明确，一走进厨房就看见泽罗正在做晚餐。“回来啦，小泷。”泽罗说：“你今天过得如何，一切都还好吗？”

“还行吧，也就那样，持续混吃等死中，哈，人生！”泷嘢把冰箱门打开取出一罐冰镇原子气泡水，“真羡慕你，老兄，每天都不用去工作，还有花不完的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无所谓……”

泷嘢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