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害怕极了,瞳孔放大,挣扎着抬起头看了惜言一眼,便又被威压震慑得跪伏在了地上,浑身战栗、抖成了筛子。眼前女子,仿若九天神祇俯看众生般,用温柔恬静的语气对蝼蚁说着定罪量刑的话语,淡漠、平静,没有一丝情绪,而蝼蚁只需听命接受、乖乖赴死即可……江姝此刻,浑身打起了摆子,觉得周遭空气都凝成了冰——她太可怕了。
“本姑娘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这样吧,趁本姑娘心情好,便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说吧,你想怎么死?”依旧是淡漠疏远的语气,惜言眼里古井无波,眼神冰冷,却不怒反笑,甚至嘴角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在与江姝闲聊着“晚膳吃什么?”这般唠家常的话语。若不是问话内容太惊悚,就单看眼前这水灵灵柔软贤淑的女娃娃,江姝是怎么也联想不到有关自己生死问题上去的。
“我,我,不!是奴家,奴家知错了,是奴家狗眼不识泰山!奴家再也不敢了,奴家不想死,呜呜呜,求姑娘网开一面,奴家认打认罚,但凭姑娘高兴!求姑娘开恩,求求姑娘了!”江姝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朝惜言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滴子,仍不罢休,大有惜言今日不放过她,便不依不饶的架势。
“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尤其是泼妇。”惜言杏眼一眯,周遭空气又冷了三分。
“差不多了。炽火,送她上路吧。”淡淡地抛下这么一句后,惜言召唤出炽火,并用御兽之术唤来了毕方,小心扶着伤重昏迷的瑶夜坐稳了,便连同瑶夜一起,头也不回地自密林深处离开。
天边,金乌西沉,江水澹澹,映在江面上,水天一色,分外妖艳。晚风温柔,如歌如诉,就连身后那松石岗燃起的一簇烈火,也似助兴般地融进了火红霞光中,增添一抹妖异的色彩。
“江姝呢?”瑶夜半路苏醒,喃喃问到。
“死了。”惜言盯着金乌沉没的方向,声音淡淡地,面无表情。
“教育一番便是了,何须置人于死地?”瑶夜于心不忍,似对惜言下重手,多有不满。
沉默半晌,惜言闭上眼,又睁开,低头看着怀里的瑶夜,缓缓道来:
“她死有余辜。不然你以为,赖府那些丫鬟为何蒙面?而那赖否健壮无疾,且风流成性,宠幸过多个侍婢,因何膝下无儿?赖否又是个惧内的,她若不死,将有更多的人因她枉死。
江姝善妒、疑心重,给府里服侍过赖否的丫鬟喝藏红花,防止丫鬟怀孕。中毒深的人,也就是短期内频繁被临幸的人,脸上的红丝网状花纹越明显;不被临幸的话,红丝网状花纹会消褪、毒素也消褪。
这些,还是给府中贵客送茶水时、丫鬟的面纱被夜风轻撩起,无意间被夜探赖府的延岚撞见,告知与我的。
此外,那赖否认为江姝过于强势、蛮横,似乎对江姝并无感情,他只喜欢温润贤淑的女子,府中常年招揽年轻貌美的侍婢,有喜欢的婢女就拉来同房,做通房丫鬟。若通房丫鬟在一年内无所出,就会给银两遣散回家,或等年岁大了,为她们指婚下嫁。这方面,赖否还算有情有义。
赖否怕被江姝发现,自己经常临幸的几个丫鬟(临幸的时候会摘下纱巾)面容暴露了,所幸让丫鬟们都以纱巾蒙面,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不容易被江姝认出来。有几个频繁被临幸的丫鬟,由于中毒太深,常常熬不过去,在同房后就毒发丧命,被家丁抬出府,埋了。那无知的家丁,还夸老爷雄风不减当年,为了要个孩子,这么努力,吃鹿鞭酒、王八汤、壮阳药,倒让柔弱姑娘受不住了。”
“原来如此,还是言言心细……而我识人不清,太过妇人之仁,断言有失公允,偏颇了,求你莫怪。”
“你只是心慈,我不怪你。”
回到赖府,惜言只说是山中遇到豺狼,江姝为掩护众人逃脱,不幸被豺狼撕咬,后豺狼被众人击退,但江姝伤重,不幸殒命。为防止江姝死后不得安宁,众人商议后,将其就地火化,只带回来一支珠钗,还给赖否,以寄哀思。
赖否见到那支珠钗,先是一愣,而后用双手将珠钗接过、握紧了放在胸前,泪流满面……
“这枚木质珠钗,雕工粗糙,却是我夫妻二人儿时初相见的定情之物,只不过她忘记了,记不清是谁送的?她一直将珠钗带在身侧。”
没成想,江姝多年来念念不忘的故人,竟是枕边人。故人相见不相识,江姝此生都与赖否无缘了。
“她为何认不出你?”惜言好奇询问。
“说来惭愧。赖某年少时生了一场疫病,服药过度,面容与体质都起了变化,日渐变得臃肿、丑陋不堪。待病愈后,却是换了个人一样,多年不见,也难怪姝儿认不得我了。”赖否喃喃自语,摇了摇头,无声自嘲:
“我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我无限宽恕、甚至纵容她,只要她能开心。有时候,我也有过期盼,盼着她能嫉妒,期盼她回头,回头认真看我一眼,可她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此刻赖否像是魔怔了一般,捧着珠钗跪在地上,低头痛哭。
……
此事过后,为弥补自己的过失,赖否遣散了府中的丫鬟,并决定对佃户免征三年的粮食,更是差人给低保户们挨家挨户送去了慰问品。
“你为何不说明真相?”与众人分别后,回去的路上,瑶夜心中不解,困惑地问惜言。
“逝者已矣。有的时候,不知真相,是对生者最大的宽慰。看得出来,赖否深爱着他的妻子,我不过是多嘴,全了她妻子一个身后美名罢了。”
“你呀,还是如此,面冷心热。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最重情义了。可这行事却是叫人捉摸不透?心思细腻,玲珑剔透;菩萨心肠,雷霆手段,瑶夜不服不行啊!”
“你是在夸我吗?”
“是吧。”
“把最后一个字去掉!”
“是,都依你。”
(此刻,箕山密林深处,某个山头)
眼见得松石岗那头的烈火即将燃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夹杂着毛发的焦味。无数野兽猛禽嗅着气味而来,又碍着火势,只好远远看着,或驻足或盘旋,却不敢近前。
树顶两道黑影,穿着不同样式的黑色斗篷,正俯视着地面烈火。
“江姝死了,可惜了。我费心挑选培育的棋子,却是个没用的东西!”
“呵呵,俺倒觉得江姝死得好,死得妙啊!”
“哦?何以见得。”
“江姝一顿没脑子的操作,激起了女娃子的怒气,这股怒气没收住继续恶化便化为了戾气。而这些戾气,系数被魔尊的魔兵摄了去。嘿,你猜后来怎么着?不得不说,这女娃子实乃一妙人儿,她的怒气至刚至柔,浑厚纯粹,绵软丝滑,极易与魔气融合,令俺们魔功更上一阶,岂不妙哉?哈哈哈,看来当初魔尊没让俺们对她下死手,是有远见的!”
“原来如此。倒是我疏漏了,没想过这一层。还是魔尊想得周到,领教了。”
“哈哈哈,那是!要没点儿真本事,俺们怎能山呼魔尊呢?魔尊齐天,法力无边!”
“呵呵……”
“话说,你怎么没跟着回城疗伤呢?”
“多事……金蝉脱壳而已,有甚奇怪么?”黑衣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只要弄不死就往死里弄,是吧?
既如此,那便继续吧。看来这往后的追逃游戏,也没那么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