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屋内只燃着一豆灯,沉阙坐于案前,指腹在曲虹剑的剑刃上来回滑动,既爱不释手,又爱恨难辨。
暗处渐渐现出一道身影,是群青,她叫了一声:“门主。”
他余光瞥对方一眼,漫不经心道:“事情安排得怎样了?”
“一切就绪,只待东窗事发。”
“好!”沉阙猛一拍案,眼中闪现精光。
群青却心有顾虑:“门主难道不担心,除去礼亲王后,会使上官瀛势力急剧扩张?”
“总要给他点甜头。”沉阙笑里藏刀,“我倒真想看看,少了这么一个强大的对手,他是否真能如愿坐上皇位。”
“门主这么做,便是公然与朝廷为敌,现整个江湖都容不下天谴门,如此一来,我们岂非腹背受敌?”
“你怕?”沉阙盯着他,目光如剑。
群青微惊:“并非如此,属下只是担心门主成为众矢之的。”
沉阙一脸无畏:“难道我过去就不是众矢之的了?”
群青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好似心疼,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沉阙又道:“我自降生,便被视为不详,父母,手足,皆视我为敝屣,好不容易逃出囚牢,又落入段不易那邪人之手。水深火热,枪林箭雨,我都熬过去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世人眼光?”
群青赶忙赔礼:“门主所言甚是,是属下出言无状。”见沉阙始终面色阴沉,她又奉承道,“门主身怀绝世武功,又有曲虹剑在手,便是千军万马来袭,亦能所向披靡,以一敌百。”
沉阙轻哼了一声,道:“我要闭关修炼几日,你且退下吧。”
“是。”
群青退下后,沉阙径自行至榻边,盘腿而坐,阖上双眼,运息提气。不多时,一股阴寒之气汇于丹田,聚集成势后向全身扩散,顷刻间,他的皮肤、发丝,乃至眼睫都结了霜,原本乌青的脸色变得同死人一样苍白。他如冰雕般一动不动,若不是周身还有气息流转,会让人以为这是具僵尸。
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时辰,忽然,他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几许冰渣随着挤压掉落。跟着,阴寒之气是失了把管,恣意流窜。再接着,他闷哼一声,那冰瞬间全化成水。他试图施功镇压这突如其来的破功,却适得其反,冰水无火自沸,冒出阵阵白气,终叫他难以负荷,“噗”的一声,喷出一口浓血。他睁开眼睛,一手拭去鲜血,一手愤然砸向床头。
还是不行!他气结。当年他被段不易捉去做鼎炉,日日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偷服寒血散,本只为解脱,一了百了。怎知误打误撞,寒血散的剧毒,竟然切断了他与血鸦之间的血契。而段不易长久只拿他做鼎炉,致使他体内留存了一点儿太阴九绝的功气,这股气,保他挨过了毒发。段不易从来都当他是个毫无还击之力的苟延残喘的畜牲,生死都不由己,自然也就疏于防范,这才叫他乘机逃出了风烛堂。
可是毒便伤人,更何况是剧毒,熬过了一时,之后更是生不如死。而经历过一回鬼门关,又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他,却是不想求死了。他猜想,那么一点点太阴九绝的功气,都能保他挨过一劫,若他修成此功,定能安然无虞。于是他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回想着段不易练功时,自己偷瞥到的太阴九绝秘籍,按部就班,悉心修炼。
初时,的确效果显著,太阴九绝的阴气,震住了寒血散的毒。然而,到后来他发现,这是个填不平的坑。这太阴九绝,练了就不能停,一停,阴气滞留体内,不得发泄,与寒血散之毒碰撞融合,引发阴寒之症,加速攻心。欲要缓解,只能硬着头皮练下去。但练至高阶,光凭自己是不够的,还得吸取他人内功,才抵挡得住体内这头极寒的巨兽。
这么些年,为求自保,他害过不少人,但都是些在江湖上排不上名号的小兵小卒,便是人间蒸发了,也不会引人注目。可如今,他的太阴九绝已练至第七绝,那些小人物,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薛回春的固元丹固然有效,也只是缓解了他阴寒之症而已,于增长功力,无半点用处。他需要更浑厚的内力,才能更上一层楼。想他运筹帷幄,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居然同段不易一样遭遇瓶颈,叫他如何甘心!
兀自发泄一阵,他先是愤愤不平,后又有些丧气。郁结之时,脑中跃出一张脸。那脸称不上多明艳,可那双亮得出奇的黑眸,那清皎皎的天真烂漫的眼神,总叫他一想起,就无比安心。
他心一动,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出窗外,越过片片砖瓦、草木,最后轻轻落在聚贤楼的屋顶。他揭开一片瓦,朝下探去,本以为只会见到一片漆黑,怎知,屋里却还燃着烛火。
这么深的夜,她还未就寝,靠在床头,攥着胸口的平安符,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她说话了:“你去哪了?”
明知她是自言自语,他却有想回答的冲动。
跟着,她无奈地苦笑一下,眼眶泛红,手攥得更紧:“你是不是……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