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此刻竟还有人上殿求官？世族子弟的官帽都不够戴。”

赢虔哂笑道。自商鞅被诛，秦国政局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变法中利益受损的老世族纷纷东山再起。

自武关领兵击退楚国进攻，守住南大门，世叔赢虔的威望与权势再度高涨。甘龙、杜挚重出江湖，复辟势力卷土重来。

“求贤举能，姿态还是要做一做。不过，在下已婉言回绝，提示他不必淌这趟浑水。”

青龙平静地对视着赢虔。赢虔闻言，哈哈一笑。

“呵，水还不够浑，何妨再搅一搅。不过，这些游说求官之人倒也不能粗暴地对待、驱赶。这些人没别的本事，却最是热衷带着一张利嘴四处鼓捣、播弄是非，散播他人恶名。”

青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可惜，此人却会错了意，执意留在会馆，誓要献上德法并举的良策。”

“哼，自以为是。天下哪有那么多美玉、良策？不过，留下也罢。咱们就把他晾在那儿，让那些长舌士子们看看，秦公嬴驷是如何不敬贤才、出尔反尔。也让老世族们看清了，嬴驷是如何阳奉阴违，包藏祸心。你和那名苏士子的对话，我已命人记录，修改后可作为嬴驷暗中维护商鞅、妄图翻案的铁证。”

“一箭三雕，在下佩服。”

青龙收敛笑意，朝着赢虔拱拱手。

赢虔望着灯火，捋了捋面具下斑白的胡须。“你也不差。除夕之夜，渭河中施展鬼魂幻术、洞箫鬼语，配合本官又干掉了一大波商鞅的党羽。更有利的是竟然真将商鞅的女儿引了出来，做出了宫墙上写血书的叛逆之举。”

“果真是商鞅的女儿？”

“他就剩这么一个亲属，即便不是，也和她脱不了干系。这个女孩我认识，甚是刁钻倔强，嬴驷小时还惦记过她一阵子。没想到派出那么多人手追踪，她竟然还敢回来滋事！”

“柳下先生已调白虎协助追杀。”

“嗯，代我谢柳下先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看样子，卫誓这丫头倒是恨上了嬴驷。”

嬴虔打量着桌面上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耸耸肩。

“何不借刀杀人？”青龙不紧不慢继续开口。

“还不到时候……先得证明嬴驷是个不折不扣昏君，堵住老不死的嬴改那般宗室贵胄之口。等嬴驷失尽人心，便可一劳永逸，再立新君。”

饕餮面具在烛火的暗照中闪着扑朔迷离的冷光，混合着嬴虔莫测的目光反射在青龙冷厉的面孔上。

“太傅，请直言相告，不然在下难以把控分寸对应朝堂局势。”

听闻此言，赢虔不仅暗暗一怔，目光箭一般直视青龙。此人果然非同一般，洞若观火：顾忌所谓的宗室舆论固然重要，但也并非是不杀人的终极缘由。

寂静的内室中，二人对视着相持片刻。

赢虔沉默着，将手伸进衣袖，取出一枚青铜打造的虎符，沉重缓慢地举起。虎符周身雕刻着古雅铭文，质地纯黑，却泛着奇异迷蒙的紫色光晕。一眼便知经过金属加密处理，不可复制。

“为什么不能贸然杀君？其中缘由在此。你必须发誓，若是透露一个字，今生万劫不复，地灭天诛！”

赢虔的眼神好似寒冰，阴沉凌冽。

青龙凝视着幽暗的虎符，举起右手。“在下发誓。”

饕餮面具遮住半张脸，赢虔继续紧盯着青龙的眼睛，半响，忽然“哼”地笑了一声。“其实，用不着发誓，假扮秦公已经够诛你一百次了！”

“太傅过奖。”

青龙低头一笑，谦虚地拱手行礼。

赢虔的神色变得更为冷酷、沉郁、悠远。

“你可知道刚被追谥为秦孝公的嬴渠梁？那是个比你还大胆的亡命之徒，为了和游说之徒商鞅策动变法，连祖宗、性命都不要了。可惜，他机关算尽，却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开眼……收了这个短命鬼！”

嬴虔的声调变得有些颤抖，好似积蓄抑制多年的怨毒、憎恶终于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青龙沉默地注视着他，示意继续。

“哼，就因为他是正出，一辈子压着我，死了也处心积虑，严防死守。这个狗日的所谓弟弟，临死之前竟然想传位商鞅，不仅如此，为了保住所谓的新法，更是给商鞅留下了一支隐秘的军队！”

“哦？”

“君王之位，那商鞅自是不敢接受。可那支军队据说有数万之众，全是大秦精锐，若是起兵造反，顷刻之间强弱扭转、大局颠覆！”

“大军此刻何在？”

“不知。”

“商鞅造反可曾动用这支部队？”

狰狞的面具下，赢虔的脸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阴郁的笑意，嘲讽地瞧了一瞧手中黝黑发亮的虎符，重新放回袖中收好。

“哼。这就是调动那支军队的虎符之一。在嬴驷即位之后，商鞅当着朝武百官的面如数交给了嬴驷，以示对新君的忠心……一共五枚。大约代表大秦前军、后军、中军、左军、右军，可见队伍规模不小。可虽有这么回事，此刻令人气恼的是，这支队伍从一开始便好似一支看不见的阴兵，藏于何处？如何调动？对外人仍是个迷。”

“披坚带甲数万人，竟能藏得无影无踪。高明。”

青龙冷冷赞道，握住桌面上的嬴驷人皮面具，收进怀中。

赢虔眯着眼，继续回忆、思索着。

“哼，也没啥了不起，大秦全民皆兵。这支隐秘的部队可能由他们当年训练新军时秘密打造，或许隐藏在新军之中、甚至旧军中，隐藏在民间也未可知，且定是死心塌地服从将令的死士，至少五名将领……不过，这不是重点，此刻的重点是如何掌握这五枚虎符，让这支部队消声匿迹、甚至一举收入囊中。”

“具体调兵的方法，大概只有嬴驷一人知道。可若是贸然打探，便有造反嫌疑。”

“不错。”赢虔的眼中射出怨恨的凶光，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物件。“所以，虽然商鞅伏诛的那日，我终于寻到机会，暗地寻获了这五枚虎符，可惜，仍旧无法应用。”

青龙不由一笑。

“嬴驷丢了虎符，自是不敢声张。可也马失前蹄，丢了一大半的筹码，无法调动大军。太傅五枚虎符在手，已是切断嬴驷命脉，还有何可担心的？”

赢虔愠怒地瞪着灯火，双手握成两只青筋暴露的铁拳。